窗棂被夜风撞击的呻吟声格外刺耳。那份摊在李煜“玉玺”下方、几乎被指尖汗水浸湿的北境塘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底。
“赵匡胤,先锋斥候已抵泗水之阳……”
短短一行加急密报,像是北地骤起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御书房内最后一丝犹豫的暖意。
什么权谋,什么算计,什么渔翁得利的心思,在这巨大的、迫在眉睫的、来自真正霸主的力量碾轧面前,都脆弱得像纸糊的宫殿!
李煜闭上眼,似乎想将那行催命符般的文字从脑海里甩出去。但那巨大的“赵”字阴影,和随之联想起的铁蹄踏地、山河破碎的轰鸣声,却顽固地盘踞不去。
“呵……惊轲少侠,你才是主角啊。”
一声极低,却带着某种尘埃落定般决绝的自嘲,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再睁开眼时,那双曾困倦、被阴影扭动的帝王之眸深处,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的、孤注一掷的红光。
他猛地抽回按在玉玺上的手!
那动作带起了风,吹得案上烛火疯狂摇曳。
“传旨!”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被磨砺过的铁石,每一个字都砸在在场仅存两人的心上,“命!刚才出发的临川子弟卫,原甲不动!立刻掉头!”他手指用力戳向舆图上另一个刺眼的位置,“全力!疾驰!奔赴清风驿!”
“陛下?!”白发老内侍眼中闪过一道极致的惊疑。
“给朕接上惊轲那只眼睛的线!”李煜根本不停,目光如电,直射向窗外无边的、杀机暗沉的南方,“告诉那条野路子的小狐狸!他搭的台子,要借的甲……朕给了!别让朕白当一回‘老乌贼’!他最好真能从清风驿大堂给朕端上羊汤!”
这近乎赤裸的合作宣言,如同平地惊雷!连一直试图阻止的谋士刘成,都被这陡转急下的决断惊得目瞪口呆,所有酝酿好的反对词句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脸难以置信的惨白。
传令的快马带着帝王此刻压上全部筹码的疯狂,在暗夜笼罩下的江宁城中,撕裂了刚刚沉寂片刻的空气,呼啸扑向城外尚未走远的御林军铁流!马蹄声裹挟着不容置疑的王命,如同倒卷的浪潮!
…………
清风驿。
静谧,再次被一道幽灵般闪入的黑影打破。
“王爷。”低沉的禀报声在空旷的大殿响起,“金陵城内……飞鸽急讯。”来人双手呈上一枚纤细竹筒,封口烙印着特殊的隐秘印记。
李祚甚至没有从沙盘前回身。他只是微微侧头,指尖在代表“离石角”的位置轻轻敲了一下。“念。”
“江宁禁宫新旨:临川卫变向,目标清风驿。”
影子般的声音,念出了足以点燃另一处战场的核心情报!
李祚那英俊如雕刻的面容,在跳跃的灯火下,并未显露出丝毫惊讶,反而缓缓地,一点点地,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极致嘲弄的弧度。
“呵,怂货。”
一声轻蔑到骨髓里的嗤笑。
他终于转过身,从下属手中拈过那枚纤细竹筒,指尖轻轻一捻,坚韧的竹筒竟如朽粉般碎裂。这份关乎数万精锐动向、足以决定局部战场生死的绝密信息,在他眼里,似乎还不如一张废纸。
“清风驿。”他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仿佛咀嚼着某个早已预见的结局。带着黑色指套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无聊姿态,轻轻拂过沙盘边缘,像是在掸落不存在的灰尘。
“正好。”他抬起狭长的凤目,眼中是猛兽审视掉入陷阱猎物的残忍快意,声音陡然转冷,清晰地下达指令:“给曲统领改令!玄甲军重盾营,即刻拔营!目标金陵城。”
随着他冰冷的手指在沙盘上“喀嗒”一声敲下!位置赫然位于江宁府奔赴清风驿必经之地的咽喉要害!
“让他们,正面杀过去!”李祚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汇报的影卫感受到了那股冲天的杀气,身形瞬间消失在门外。
命令化作无形的死亡之弦紧绷!沉重的、数量恐怖的玄甲军铁流开始转向,直扑隘口!
命令下达之后,空气里只剩下沉重的、裹挟着血腥味的杀意。阴影中,那道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
柏楚玉,她依旧穿着那身毫无杂色的墨衣,像一抹粘稠的、不带温度的影子。刚才的对话似乎并未影响她分毫,她像一尊设定精准的杀戮工具,只等待属于她的指令最终降临。
她站在那里,目光低垂,只看着李祚脚下地毯被灯火照亮的一小块区域,安静地等待着,如同一柄藏于匣中、只待饮血的利刃。
李祚的目光终于短暂地扫过她,没有丝毫温度停留:“你也动身。”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战起之时,便是你混入。不管这边打成什么样子。找到他!杀了他!”冰冷的指令如同锋锐的冰锥刺入耳膜,“不准失手。”
“是。”柏楚玉的回答依旧干脆,只有一个音节。但那低垂的眼眸深处,在李祚吐出“目标惊轲”这几个字时,那潭死水般的墨眸深处,似有极为幽冷的火光一闪而逝,旋即隐没。
对她而言,这不是任务,是使命。是那给予她冰冷生命与残酷训练的人,唯一允许她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