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镇口的石桥,小虎就推着修妤的自行车往家赶。车把被老王打磨得发亮,链条上了新油,蹬起来“哗啦”轻响,车铃一按,“叮铃铃”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特意在车后座绑了块软垫,是用去年的旧棉絮裹的,怕颠着哑女。
“慢点骑!”哑女跟在旁边走,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的米糕,打算去镇上给张婶送些。她看着自行车的轮子转得飞快,心里有点发慌——去年他学骑车时摔了三回,膝盖擦得血肉模糊,还嘴硬说“没事”。
小虎笑着捏了捏车闸,车子稳稳停下:“放心,现在熟着呢。上来试试?”他拍了拍后座的软垫,阳光落在他脸上,汗珠子闪着光。
哑女犹豫着,指尖刚碰到车座的棉布,就被他一把拉坐上去。“抓好了!”他喊了一声,脚下一蹬,车子“嗖”地窜出去,吓得她赶紧攥住他的衣角,布料被拽得发紧,带着他身上的汗味。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镇上的油条香、布庄的靛蓝气,还有远处铁匠铺的火星子味。哑女渐渐不怕了,抬头看见街旁的老槐树抽出新绿,花瓣落在车筐里,像撒了把碎粉。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雪地里走,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踩出深深的脚印。
“张婶家在前面巷子。”小虎放慢车速,车铃“叮铃铃”响着,惊得巷口的大黄狗直摇尾巴。张婶正坐在门口纳鞋底,看见他们骑着自行车过来,眼睛一亮:“哎哟,这不是小虎和哑丫头吗?啥时候买的新车?”
“是旧车修的,”小虎停下车,哑女从后座下来,拎着竹篮递过去,“刚蒸的米糕,给您尝尝。”
张婶接过去,掀开油纸包,米糕的甜香混着枣味漫开来:“你们俩啊,总惦记着我。快进屋喝口水,我刚泡了新茶。”
屋里的八仙桌上摆着个粗瓷罐,里面插着几枝桃花,是前儿赶集买的。哑女摸着花瓣,忽然看见墙上挂着件没绣完的小孩肚兜,粉白的布面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这是……”她指着肚兜,眼里带着疑问。
“是给二丫做的,”张婶笑着说,“那丫头快生了,我这当奶奶的,总得备点东西。”她忽然凑近哑女,压低声音,“你们俩也该攒着点,将来有了娃,用得上。”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去看窗外的自行车,车筐里的花瓣被风吹得晃了晃。小虎正跟张婶说着修自行车的事,听见动静回头看她,眼里的笑藏不住,像偷喝了蜜的熊。
从张婶家出来,小虎往车筐里放了个布包:“去布庄看看?给你扯块花布,做件新褂子。”
布庄的伙计见他们进来,笑着迎上来:“小虎哥,又来给哑姑娘扯布啊?新到的海棠红,正适合她。”
哑女摸着那块红布,布面光滑,上面印着细碎的白花纹,像落了雪的海棠。她想起去年他给她扯的蓝布,被她做成了围裙,现在还系在身上,边角都磨毛了。
“就这块吧。”小虎掏出钱袋,倒出几枚铜板,“再扯块靛蓝的,我做条裤子。”
伙计麻利地裁好布,卷成整齐的一卷递过来。哑女接在手里,布卷沉甸甸的,带着新布的浆味,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路过铁匠铺时,李叔正抡着大锤打铁,火星子溅在地上,像撒了把金豆子。“小虎,车修得咋样?”他笑着喊,锤头还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响。
“好着呢!”小虎捏响车铃,“李叔有空去俺们那玩,我骑车接您。”
李叔直笑:“你这小子,有了新车就显摆。对了,前儿打的镰刀好用不?不好用再给你修修。”
“好用!割麦快得很!”小虎应着,脚下一蹬,车子又往前窜,车铃的响声在长街上荡开,惊起一群鸽子,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哑女的发梢。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们往回走。车筐里装着扯的布、买的红糖,还有张婶塞的几个煮鸡蛋。哑女坐在后座,手里攥着布卷,忽然想起刚才张婶的话,偷偷看了眼小虎的背影,他的肩膀宽宽的,能挡住风,也能扛住日子的沉。
“累了?”小虎忽然问,放慢了车速,“要不下来走会儿?”
哑女摇摇头,往他背上靠了靠,脸颊贴着他的衬衫,能感受到他后背的温热。车铃偶尔响一声,“叮铃铃”的,像在数着路上的石子。她忽然觉得,这自行车载着的不只是两个人,还有满筐的布、米糕的香,和往后的日子——就像这长街,虽然喧闹,却藏着数不清的暖,等着他们慢慢走,慢慢尝。
快到村口时,自行车碾过块小石子,颠得哑女差点掉下来。小虎赶紧捏闸,回头看她:“没事吧?”眼里的急比车铃还响。
她笑着摇头,从兜里掏出颗糖,剥开纸塞进他嘴里。糖块在他舌尖化开,甜得他眯起眼,脚下一蹬,车铃又响起来,清脆的声音漫过石桥,漫过河岸,漫过“安渡”号的船帆,像在告诉整个世界:日子正往前赶,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