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刚过的田垄泛着潮润的黑,麦生蹲在西头的垄前,指尖悬在土面上——那里有个微微鼓起的小土包,土缝里透出点嫩黄,像谁不小心掉了根碎金。他屏住呼吸,生怕呼气太重惊着了那点新绿,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
“出来了!籽王出苗了!”哑女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是刚割的嫩草,准备给田埂铺层“地毯”,免得踩硬了土。她蹲下身,从篮里掏出块干净的软布,轻轻盖在小土包旁,“别让露水浸得太湿,嫩芽嫩得像豆腐。”她翻开小本子,在“出苗”页画了个顶着土壳的绿芽,旁边标着“三月廿八,籽王首苗”,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像在给这新生唱支小调。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熬的小米粥,热气裹着米香漫过棉田。“我就说这几天下雨,准能催出苗,”她把粥碗往田埂上一放,凑过来看那破土的芽,“你看这芽尖的黄,多精神,是个壮实的。”她往东边的垄沟瞅,红绒棉的垄上也鼓着几个小土包,土缝里隐约透着点浅红,“估摸着这两天红绒棉也该出苗了,得准备给苗松松土。”
小虎扛着个小竹耙过来,耙齿是用细竹条做的,软得像根草。“刚跟我娘学的,”他把竹耙往地上一放,“张叔说出苗后得轻耙,把土表层扒松,让根能透气。”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煮鸡蛋,蛋白嫩得能掐出水,“垫垫肚子,等会儿松土才有力气。”
麦生剥开鸡蛋,看着籽王的嫩芽又顶破了点土壳,嫩黄的芽尖渐渐泛出绿,像刚睡醒的娃娃伸了个懒腰。“你看这芽的子叶,”他指着芽两侧的小豆瓣,“胖乎乎的,说明籽里的养分足,能顶过这几天的凉。”他忽然发现红绒棉的垄上有个土包裂得更大了,浅红的芽尖像抹了胭脂,“这红绒棉的苗也急着出来呢,比籽王的芽秀气多了。”
哑女赶紧给红绒棉的土包也盖上软布,又在小本子上画了个带红边的绿芽,旁边用朱砂笔点了点,像给这特别的苗盖了个印章。她拉着麦生的手,往中间的垄沟走——那里有片棉苗挤着破土,像群争着看世界的小家伙。
日头升高时,棉田的绿芽渐渐多起来。嫩黄的、浅红的、纯绿的,在黑土间星星点点,像撒了把碎翡翠。麦生和哑女挨棵给出苗的棉苗做标记,春杏则在旁边计算需要的松土量,小虎负责用小竹耙给苗根周围松土,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小猫。
“你看这棵双苗,”春杏指着棵棉苗,两个嫩芽从同一个土包钻出来,像对孪生的娃,“我娘说这样的苗得留壮的,弱的拔了,不然争养分,俩都长不好。”她用指尖轻轻掐掉弱苗,留下的壮苗在风里晃了晃,像在道谢。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站在籽王苗前,眯眼瞅着那顶破土壳的绿芽,烟袋杆轻轻敲着掌心:“好苗,腰杆直,子叶肥,是个长棉桃的料。”他走到红绒棉苗旁,看了看带红边的嫩芽,忽然笑:“这红绒棉的苗也透着股娇劲,跟它的绒一个性子,松土时得更轻,别碰着根须。”他磕了磕烟袋,“出苗后得注意防蝼蛄,这虫专啃苗根,得提前撒点草木灰。”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棉田的树荫下吃干粮。春杏烙的玉米饼里掺了点新磨的豆粉,香得人直咂嘴。麦生咬着饼,看着土缝里钻出的绿芽,忽然觉得这棉苗破土的喜悦里,藏着一整年的新盼头——藏着春播时的期待,夜雨时的忐忑,还有此刻这满田的新绿,把日子的希望,生得实实在在。
“下午得把草木灰撒上,”小虎啃着饼说,“张叔说用筛过的细灰,撒在苗根边,既防虫又能补钾肥。”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梨,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解解渴,等会儿撒灰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梨,看着哑女在给棉苗测量高度,她用根细棉线从土面量到芽尖,记在小本子上,像在给这些新生命做档案。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沾着泥土的清香,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春的暖,麦生帮着小虎给出苗的棉苗撒草木灰。细灰落在黑土里,像给苗根撒了层银粉,被风一吹,轻轻贴在土面上。哑女则在旁边拔除杂草,哪怕只有根草芽,也得捏出来扔掉,生怕抢了棉苗的养分。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棵出苗的棉苗也松完了土。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土缝里的绿芽在余晖里泛着暖光,像无数个刚睁开的眼睛。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嫩芽就会舒展子叶,抽出新枝,把这破土的喜悦,酿成展叶的蓬勃,再结出满枝的希望。
晚风带着泥土的清香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草木灰和露水,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九十五章的棉苗破土,就像生活里藏不住的生机,哪怕冬天再长,只要看着这些绿芽从土里钻出来,心里就总有劲,把春天的暖,酿成生长的力,把岁月的轮,转得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