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冻土藏龙蛛丝动,铁旅砺刃待春雷
云蒙山的雪下得紧,鹅毛似的雪片把练兵场的黄土盖得严严实实,却盖不住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三个战士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呈品字形扑向雪堆堆成的“敌堡”——中间的射手张栓柱趴在雪地里,56式步枪的枪管裹着棉布防雪,他眯眼瞄准“堡顶”的罐头盒,指节冻得发红却稳如磐石;左侧的掷弹手李狗子滚出三米远,棉袄后背沾满雪粉,手榴弹脱手时带起一道雪雾,精准砸在“堡门”位置;右侧的机枪手王大壮抱着勃朗宁,拇指扣在扳机上,喉结滚动着数着秒:“还有二十秒换弹,栓柱你快点!”
“砰!”枪响罐头炸,李狗子的手榴弹也在同时爆开血雾。李明远站在坡顶的窝棚下,呵出的白气在胡子上凝成霜,手里的望远镜镜片映着三个战士的身影,嘴角忍不住上翘:“赵大山,你看张栓柱那卧倒,雪地里砸出的坑都比别人圆,这就是练到家了。”
赵大山裹紧羊皮袄,跺着冻得发麻的脚:“旅座,这仨小子是三营的尖子,上个月考核拿了第一。就是这雪天练瞄准太遭罪,昨天有个新兵睫毛冻在枪管上,一抬头扯掉半拉眉毛。”
“遭罪才记得牢。”李明远放下望远镜,镜片上的雪被他用手套擦掉,“鲁省的冬天比这冷,东营那片靠海,刮起风来跟刀子似的,坟头地里的雪能没过膝盖。到了那儿,鬼子躲在坟包里打冷枪,睫毛上的霜都能挡视线——现在不多冻冻,将来哭都来不及。”
他踩着雪往兵工厂走,脚印在身后陷成一个个深坑。雪沫子钻进靴筒,冻得脚踝生疼,可他心里却燃着团火——小张从鲁省带回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夜没合眼。那带油味的泥土样本就装在随身的锡盒里,他时不时掏出来闻闻,那股混杂着盐碱和原油的腥气,比任何捷报都让人振奋。
“旅座,您慢着点!”赵大山跟上来,指着远处的烟囱,“汉斯那老小子又在折腾,说要给高射炮加防冻装置,昨儿把炮管泡在滚水里,差点炸了膛。”
兵工厂的厂房里暖烘烘的,十几个铁匠围着火炉抡锤,火星溅在雪地上滋啦作响。汉斯正蹲在高射炮的炮栓前,往里面抹着黑乎乎的油脂,见李明远进来,举着油乎乎的手嚷嚷:“李司令!这是用猪油和机油混的防冻剂,零下二十度都不结冰,保准炮栓比姑娘的手还滑溜!”
“少来这套。”李明远踢了踢旁边的铁桶,里面装着凝固的油脂块,“上次你说用黄油能防卡壳,结果陈二牛的迫击炮在雪地里冻成了疙瘩,差点让鬼子包了饺子。”
汉斯脸一红,挠着头发辩解:“那是黄油纯度不够!这次不一样,我让张老汉用熬烫伤膏的法子炼了三天,你看这黏度——”他用螺丝刀挑了点油脂,在火炉边烤了烤,油脂慢慢融化却不冒烟,“既能防冻,又不影响炮栓润滑,绝对靠谱!”
周先生抱着个铁皮盒进来,盒里装着新造的56式步枪零件,每个零件上都涂着层白霜似的粉末。“旅座,这是用石墨和凡士林混的防锈剂,雪天存放半个月,枪管不生锈。”他拿起枪机比划,“上个月送往前线的三百支枪,回来检修时枪管里全是冰碴,现在涂了这玩意儿,就算泡在雪水里,拉栓照样顺畅。”
李明远接过枪机,在手里掂了掂。56式的枪机比加兰德简化了七个零件,周先生把导气孔改在了枪管下方,雪水不容易倒灌,这细节改得贴心。“产量能跟上吗?”他问。
“能!”周先生指着新安装的流水线,“汉斯弄来的冲压机真管用,以前一天造五十个枪机,现在能造两百个。这个月就能再出五千支,开春前,十五个旅都能换上咱自己的枪。”
正说着,孙茂才踩着雪进来,棉袍下摆沾着冰碴,手里举着份电报,声音发颤:“旅座!鲁省急电——鬼子的‘资源调查队’真动了,昨天进了东营,带了钻探机!”
李明远心里“咯噔”一下,接过电报凑近油灯看。王鲁生的字迹在颤抖:“日军一个中队护着三台钻探机,进驻陈家庄东头的土地庙,队长是个戴眼镜的少佐,叫松井,据说在满州搞过油田勘探……”
“松井?”李明远眉头拧成疙瘩,“这老小子是日本有名的石油勘探专家,昭和十二年就在抚顺挖过油井,没想到跑到鲁省来了。”
赵大山一拳砸在铁砧上,火星溅到雪地上:“狗娘养的,难道他们真发现了?”
“未必。”李明远摩挲着电报上的“土地庙”三个字,突然笑了,“土地庙在陈家庄东头,离王鲁生说的土岗子还有十里地,说明他们还没找对地方。松井这是广撒网,想碰碰运气。”
他转身往作战室走,雪水从靴底滴落,在地上踩出一串湿痕:“给王鲁生回电,让他沉住气。鬼子要找向导,就让保长推荐几个‘路痴’,专带他们绕远路;钻探机不是要用水吗?让村民把附近的水井都淘深点,往井里掺些盐碱土,让他们抽上来的水全是泥浆——咱有的是法子让他们钻不出东西。”
作战室的油灯彻夜不熄,李明远对着鲁省地图,用红铅笔在东营周围画了十几个圈。赵大山蹲在旁边,啃着冻硬的窝头:“旅座,要不咱派一个团过去?隐蔽在陈家庄附近,真要是松井摸到土岗子,直接把他们端了!”
“不行。”李明远摇摇头,笔尖在“黄河故道”几个字上顿了顿,“一个团的动静太大,鬼子在济南驻着一个旅团,火车三个小时就能到东营。真打起来,咱占不到便宜,还得把油田的事捅出去——得不偿失。”
他指着地图上的芦苇荡:“让王鲁生把游击队化整为零,五个人一组,白天扮成渔民去冰上打渔,晚上就去扒鬼子的钻探机零件。轴承、齿轮、甚至是螺丝,能拆多少拆多少,让他们修都没法修。”
“那咱这边呢?”赵大山追问,“总不能光看着吧?”
“练。”李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把三三制练到骨子里,把56式的扳机摸出包浆,把坦克连的履带在雪地里碾出辙!松井现在是瞎猫碰死耗子,可万一让他蒙对了呢?咱必须有随时能冲到鲁省的力量,不光要护着油田,还要把那片的鬼子连根拔了!”
命令一下,云蒙山的风雪里,练兵场的枪声更密了。
三营的张栓柱带着小组在雪地里练匍匐,棉袄磨破了,棉絮混着雪渣粘在背上,他却顾不上拍——班长正用树枝在雪地上划着进攻路线:“注意看地形,那棵歪脖子树是掩护点,冲到第三堆雪包,掷弹手必须把‘手榴弹’扔到‘敌堡’左侧,那里是射击死角……”
五旅的迫击炮连在山沟里练夜间射击,汉斯新搞的防冻炮栓果然管用,炮口喷出的火光在雪夜里格外刺眼。炮手们裹着棉被计算弹道,嘴里念叨着汤姆教的公式:“风速每秒三米,温度零下十五度,炮弹飞行时间加两秒……”
坦克连的“云蒙二号”在结冰的河面上试车,乔治裹着羊皮袄趴在车头,指挥驾驶员压过冰窟窿:“再快点!履带打滑就往履带里塞草捆,这招在鲁省的冰滩上准能用着!”
兵工厂的炉火也烧得更旺了。周先生带着工匠们仿造松井可能用的钻探机零件,造出的齿轮故意比标准尺寸小半毫米,准备让王鲁生想办法混进鬼子的设备里——“让他们钻到十米就卡壳,想再往下钻?没门!”
汤姆的炼油作坊改成了“防冻剂实验室”,他带着学徒们往煤油里掺酒精、掺松脂,甚至掺炼焦剩下的煤焦油,试管里的液体在冰桶里冻成了块就倒掉,没冻的就记在本子上:“这个配方能抗零下二十度,给坦克用;那个能抗零下二十五度,留着给高射炮……”
林晓棠的药厂也没闲着。除了盘尼西林和烫伤膏,她开始熬制防冻疮的药膏,用猪油、蜂蜜和当归熬成,装在陶罐里,准备给将来去鲁省的战士带上。张老汉的小儿子跟着学熬膏,不小心烫了手,抹上自己熬的药膏,居然没起水泡,乐得他逢人就说:“咱这药膏不光能治伤,还能防烫,去鲁省冻不死人!”
孙茂才则成了“运输大队长”,带着骡马队往鲁省边界的秘密仓库送物资。棉衣、棉鞋、防冻药膏、还有用油纸包好的56式子弹,堆满了三个山洞。他跟守仓库的游击队交代:“这些东西都是给鲁省的弟兄备的,开春化雪就可能用得上,半点不能受潮。”
而在鲁省东营,王鲁生正带着队员们在冰面上凿洞“打渔”。寒风像刀子似的刮着,他们的棉裤冻成了硬板,凿冰的钢钎每砸一下,震得虎口发麻。远处,日军的钻探机正在土地庙前“突突”作响,黑烟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队长,你看那少佐,又在看地图了。”小张用袖子擦着脸上的雪,往土地庙方向努嘴。松井正蹲在一块木板前,手里的铅笔在地图上戳来戳去,旁边的士兵举着望远镜往土岗子方向望。
王鲁生把凿出的冰窟窿用草帘盖上,低声道:“保长说,松井昨天问他‘西北方向有没有冒油的地方’,保长说‘那边是盐碱地,连草都不长’,这才把他糊弄过去。”
夜里,他们借着雪光摸到钻探机旁。鬼子的哨兵缩在帐篷里烤火,机身上的齿轮还在微微发烫。王鲁生让两个队员望风,自己和小张掏出扳手,拧下了传动齿轮上的三个固定螺丝,又把周先生造的“小尺寸”齿轮换上去。
“这玩意儿能行吗?”小张看着松动的齿轮,心里发虚。
“周先生说了,最多转三个小时就会卡死。”王鲁生把换下的螺丝揣进怀里,“明儿咱就去告诉保长,说夜里好像听见机器响得不对,让他去‘提醒’鬼子检查——显得咱好心。”
果然,第二天下午,土地庙方向传来一阵怒骂声。松井的勘探队发现钻探机卡壳了,几个技术员围着机器捣鼓半天,愣是找不出问题,最后只能拆下来往济南送修。
“狗日的小鬼子,跟咱斗,你们还嫩点!”王鲁生趴在芦苇荡里,看着鬼子抬着坏齿轮往卡车走,忍不住笑出了声。
消息传回云蒙山时,李明远正在看坦克连的爬坡训练。“云蒙二号”冒着黑烟冲上雪坡,履带碾出的雪雾像条白龙。他听完汇报,往坡下扔了块雪团:“松井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肯定会换设备再来。让王鲁生准备第二套方案——要是他们摸到土岗子附近,就放把火,烧了他们的帐篷和图纸,就说是‘取暖不慎’。”
“那要是烧了还不管用呢?”赵大山追问。
李明远的目光投向鲁省方向,雪光刺得他眯起了眼:“那就让张猛的三旅动一动。他们不是一直喊着没仗打吗?让他们去袭扰济南到东营的铁路,炸几座桥,扒几节铁轨,把鬼子的注意力往西边引——只要拖到开春,咱的部队准备好了,就该轮到咱说了算了。”
张猛接到命令时,正带着三旅在平汉线练夜袭。他把命令往怀里一揣,对着战士们喊:“弟兄们,有活干了!咱去鲁省边界转转,给小鬼子的铁路‘松松螺丝’,让他们知道,三旅的刀还没生锈!”
战士们举着56式步枪欢呼,枪身在雪夜里闪着寒光。他们不知道鲁省地下藏着“油龙”,只知道跟着旅长去揍鬼子,去保家卫国——这就够了。
云蒙山的雪还在下,兵工厂的烟囱排出的烟柱在风雪里歪歪扭扭,却始终没断。周先生带着人给新造的步枪刻字,“云蒙造1944”的字样越来越密;汉斯的高射炮阵地又多了四门炮,炮口裹着棉布,像蓄势待发的钢铁猛兽;汤姆的实验室里,抗冻煤油的配方终于定了,他举着试管在雪地里晃了晃,液体没结冰,乐得他差点摔进雪堆。
李明远站在最高的山头上,望着白茫茫的群山。雪覆盖了一切,却盖不住地下涌动的生机——鲁省的“油龙”还在沉睡,云蒙山的铁旅正在长大,三三制的脚步声在冻土下传递,56式的枪声在风雪里回荡,像在给春天的惊雷倒计时。
他知道,这场和松井的暗斗,只是序幕。等冰雪消融,黄河解冻,鲁省的盐碱地上,必然会响起更激烈的枪声。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片雪地里,把刀磨得更亮,把队伍练得更强,等着唤醒那条“油龙”的时刻——到那时,石油会变成钢铁,变成炮弹,变成让侵略者颤抖的力量。
雪片落在李明远的肩头,他却没觉得冷。远处传来坦克的轰鸣,那声音穿过风雪,像巨人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他裹紧棉袄往回走,脚印很快被新雪填满,但他知道,有些印记,就算冰雪也盖不住——就像鲁省地下的油龙,就像云蒙山正在铸就的钢铁长城。
夜色渐深,各部队的营房里亮起了灯。张栓柱和战友们在擦枪,56式的枪管在油灯下泛着蓝光;乔治在给坦克履带涂防冻油,油脂的腥气混着煤油味,成了最提神的味道;王鲁生在陈家庄的破屋里,借着月光画着新的地形图,土岗子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不同的地方,同样的等待。等待冰雪消融,等待春雷乍响,等待那条沉睡的油龙,在他们的手中,真正苏醒的时刻。而那一天,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