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密报京华谋远略,潜龙终待共扬帆
云蒙山的雪开始化了,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淌水,把地面浸成深色的泥。李明远坐在指挥部的炭火旁,手里捏着那份从鲁省带回的泥土样本,锡盒打开着,那股混杂着盐碱与原油的腥气在暖烘烘的屋里弥漫。桌案上摊着两封信,一封是给八路军总部的密报,另一封是王鲁生刚发来的急件——松井的勘探队换了新设备,正往土岗子方向挪动。
“旅座,这事儿真要上报?”赵大山蹲在炭火边烤红薯,火星子溅到鞋上也没察觉,“万一总部觉得咱现在折腾油田太早,让先专心打鬼子咋办?”
“糊涂。”李明远把锡盒推过去,“你闻闻这味,这不是普通的泥巴。总部的老首长们比咱看得远,他们知道石油意味着啥。再说,咱现在缺的不是想法,是人才和设备——总部在陕北经营多年,说不定有懂石油的专家;跟友军打交道多,或许能弄到勘探设备。”
他拿起给总部的密报,上面除了详细描述鲁省油田的位置和特征,还附上了王鲁生画的地形图,甚至标注了土壤样本的油味浓度。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段:“……日军松井部队正逼近油区,其装备简陋然目标明确,若不早做筹备,恐为敌所夺。我部兵力有限,恳请总部协调技术与设备支援,共护此国之命脉。”
“写得在理。”孙茂才凑过来看,“既说了油田的重要性,又提了眼下的难处,还把姿态放得低,总部肯定会重视。”他突然想起什么,“听说陕北那边有个延长油田,虽然产油不多,但有自己的钻井队,说不定能调些人过来。”
李明远眼睛一亮:“延长油田!我咋忘了这茬!那里的老工人钻了一辈子井,啥复杂的地质都见过,有他们帮忙,咱能少走十年弯路。”他赶紧在密报后加了一句:“若有延长油田技师可调,恳请总部优先派遣,所需物资我部全力保障。”
送信的是个叫小马的通信兵,常年往返于云蒙山和总部之间,最擅长在封锁线钻空子。李明远把密报缝在他的棉袄夹层里,又塞给他两块大洋:“路上小心,这信比咱的命还金贵,不到总部首长手里,绝不能拆。”
小马把棉袄往紧裹了裹,胸脯拍得咚咚响:“旅座放心!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把信送到!”
送走小马,李明远立刻给王鲁生发报:“务必拖住松井,总部已接报,或有支援将至。可联络当地老乡,在土岗子附近挖‘陷阱井’——表面看是普通水井,底下却用木板隔开,灌上泥浆,让鬼子钻探时以为是废井。”
鲁省东营的雪也化了,泥泞的土路上,松井的勘探队正拖着新设备往土岗子挪。这次他们带了更坚固的钻头,还有几个从满州调来的老钻工,一个个裹着羊皮袄,脸冻得像紫茄子。
“队长,前面就是陈家庄的老油坊,当地人说那附近有‘鬼火水’。”一个伪军指着远处的土岗子,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
松井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着泥点:“加快速度!大本营来电,东南亚的油田被美军炸了不少,要是能在支那人的土地上打出油,帝国的战车就不用再看英美脸色!”
王鲁生蹲在油坊的房顶上,看着鬼子的队伍像蜗牛似的挪,心里急得冒火。保长刚才偷偷告诉他,松井给了他十块大洋,让他指认“有油味的地方”,那老油条正犹豫着要不要带路。
“不能等了。”王鲁生对身边的小李说,“去把咱藏的‘好东西’拿出来。”
小李跑回破屋,抱来几个陶罐,里面装着汤姆特意配的“臭弹”——用烂鱼、硫磺和煤焦油混的,开盖能熏晕一头牛。两人趁着风向,把陶罐埋在勘探队必经的路边,引线接在一根细麻绳上,绳子另一头绑在树上。
日头偏西时,松井的队伍果然走到了埋罐的地方。领头的伪军踩中了麻绳,“砰”的一声,陶罐炸开,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钻工们捂着鼻子直吐,连松井的眼镜都被熏得滑到鼻尖,队伍顿时乱成一锅粥。
“八嘎!”松井扯着嗓子骂,却不敢往前走半步——那臭味沾在衣服上,三天都散不去。
王鲁生在房顶上看得直乐,赶紧让人给保长送了块大洋:“告诉你那小鬼子,这地方邪性,钻油会招灾,让他们赶紧走!”
保长拿着大洋,果然跑去向松井“进言”,添油加醋说这地方早年淹死过采油工,怨气重,钻井准出事。松井本就被臭味熏得心烦,听了这话,居然真的下令扎营,暂时不往前走了。
“总算又拖了一天。”王鲁生瘫在房梁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默念着,“总部的支援啊,你们可得快点来!”
云蒙山这边,李明远正忙着给可能到来的石油技师腾地方。他让人把兵工厂旁边的两座空房收拾出来,糊了新窗户纸,还让林晓棠准备些防蚊虫的药膏——鲁省的春天蚊子多,怕老技师们不适应。
“旅座,您这也太周到了,连人家的铺盖都备上了?”赵大山看着新做的棉被,上面还绣着“平安”二字。
“这些老工人是宝贝。”李明远摸着棉被,“他们能在石头缝里钻出油来,比咱这些拿枪的金贵。将来开采油田,全得靠他们。”
他突然想起什么,让孙茂才给延长油田那边写封信(通过总部转交),信里详细描述了鲁省的地质特征:“……地层多盐碱,土壤呈灰黑色,钻至五米可见油斑,十至十五米或有原油渗出,望老技师们能提供钻井方案,所需钻杆、钻头,我部可设法制造或换取。”
兵工厂也接到了新任务——仿制钻井用的钻杆。周先生拿着李明远画的图纸,对着钢坯发愁:“这钻杆得用无缝钢管,咱的高炉炼不出那么纯的钢啊。”
汉斯凑过来看:“我有办法!把两根钢管套在一起,中间灌铅水,冷却后能当无缝钢管用,就是有点重,但对付十米以内的浅井够用了。”
“重就重吧!”周先生立刻让人开炉,“先造二十根试试,等老技师来了,让他们看看能用不。”
半个月后,小马终于从总部回来了。他瘦了一圈,棉袄磨破了好几处,却把密报的回执紧紧攥在手里,见到李明远就哭了:“旅座!总部首长看了信,拍着桌子说‘好’!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李明远抢过回执,上面是总部首长的亲笔字:“鲁省油田事关重大,已协调延长油田选派五名资深技师,携带简易勘探设备,由二分区部队护送,月底可至云蒙山。另,总部将调拨一批电台及药品,助你部稳住鲁省局面。望妥善保护油田,伺机而动,勿使落入敌手。”
“太好了!”李明远把回执往桌上一拍,震得油灯都晃了晃,“五名技师!还有勘探设备!这下咱心里有底了!”
赵大山一把抱住小马,差点把他勒断气:“你小子立大功了!今晚给你炖肉吃!”
消息传到各部队,比打了场胜仗还让人高兴。陈二牛的一旅正准备袭扰日军的运输线,听说要搞油田,立刻派人送来二十根最粗的钢钎:“告诉周先生,不够再说话,咱旅的铁匠全给他调去!”
张猛的三旅在鲁省边界活动,特意派了个连悄悄摸到东营附近,给王鲁生送去十支56式步枪和两箱手榴弹:“让王队长放心,真要是鬼子敢动土岗子,咱这连人就先跟他们拼了!”
延长油田的技师们还没到,云蒙山已经动起来了。汤姆的实验室改成了“地质分析室”,他把从鲁省带回的泥土样本磨成粉,用煤焦油浸泡,观察油分的析出量;汉斯和周先生合作,用双层钢管造出了第一根钻杆,虽然粗笨,却能承受住往下钻探的压力;甚至连老乡们都听说要“挖黑金子”,纷纷跑来问能不能帮忙,有的说会挖井,有的说会打铁,还有的老太太要给技师们纳鞋底。
“看到没?”李明远站在兵工厂门口,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对赵大山说,“这就是人心齐。以前咱单打独斗,想干点事难如登天;现在有总部支持,有弟兄们帮忙,就算是石头缝里,咱也能挖出石油来。”
赵大山挠挠头:“那松井咋办?他要是一直赖在鲁省不走呢?”
“他走不了多久了。”李明远指着远处的铁路线,“张猛他们在扒铁轨,鬼子的补给线快断了;王鲁生天天给他们找不痛快,钻探机坏了没人修;等咱的技师一到,摸清了油田的具体位置,就该轮到咱动手了——到时候,不仅要把鬼子赶出去,还要让那片土地,真正为咱中国人产油。”
月底的风带着暖意,吹得云蒙山的柳梢发了绿。这天傍晚,通信兵来报:“旅座!延长油田的技师到了!还有总部派来的联络员!”
李明远赶紧迎出去,只见五个穿着土布棉袄的老汉,背着帆布包,手里提着勘探用的小锤子,脸上刻着风霜却眼神发亮。为首的老汉叫石老根,握着李明远的手,掌心全是老茧:“李司令,听说鲁省有大油田?俺们老哥几个钻了一辈子井,就盼着咱中国能有自己的大油田,不用再看洋人脸色!”
“石师傅,可把你们盼来了!”李明远握着他的手不放,眼眶发热,“油田就在鲁省东营,就等你们去勘测定点,咱的兵工厂、咱的部队,全听你们调遣!”
石老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张泛黄的地质图:“俺们在路上就听说了那边的情况,这盐碱地的油田,得用旋转钻井法,不能用老法子硬砸——咱带的设备里有简易的旋转钻头,先去探探深浅。”
当晚,云蒙山的指挥部灯火通明。李明远、石老根和总部联络员围着地图,商量着勘探计划。石老根用小锤子敲着从鲁省带回的泥土样本,说:“这土含油量大,说明离油层不远,最多二十米就能见原油。但盐碱重,钻杆容易腐蚀,得在钻头上涂防锈漆。”
联络员在一旁记录:“总部说了,需要什么设备,只要能弄到的,一定优先供应。要是需要友军配合牵制日军,也可以协调。”
李明远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像被炭火烤着,暖烘烘的。他知道,上报总部是最正确的决定——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扛不起一座油田的重量;但当无数双手握在一起,就算是沉睡的油龙,也能被唤醒。
窗外的月光亮得很,照着兵工厂新造的钻杆,照着战士们擦得锃亮的56式步枪,照着石老根他们带来的勘探设备。不同的物件,朝着同一个方向——鲁省的盐碱地,那片藏着希望的土地。
王鲁生在东营的破屋里,似乎也感受到了远方的暖意。他望着土岗子的方向,那里的夜色宁静,却仿佛能听到地下油龙的呼吸。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群懂行的人带着设备来,带着大部队来,把这里从鬼子手里夺回来,让黑色的黄金,真正流淌在祖国的土地上。
而松井的勘探队,还在臭弹炸过的地方徘徊。他们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宝藏,已经被一群更懂得珍惜它的人盯上;更不知道,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把他们彻底卷出这片土地。属于中国的石油时代,正在云蒙山的灯火里,在延长油田技师的脚步中,悄悄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