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走到帅案前,手指重重点在防务图上黄河沿岸的浮桥标记处,沉声道:“金贼狡黠,此番只派三百轻骑渡河,并非要大举进攻,而是试探!他们料定我等见贼兵渡河,必会惊慌失措,拆桥自保,如此一来,他们便可趁我军固守南岸、不敢北上之际,肆意劫掠,摸清我军虚实,待其主力集结,再一举南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反之,若我等不拆浮桥,反而重兵守护,金贼便会心生疑虑——他们会想,宋军为何不拆桥?莫非是早已设下埋伏,诱我深入?这般一来,他们便不敢久留,更不敢贸然增兵,这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岳飞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哥高见!金贼素来多疑,我等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击中其要害!末将以为,不仅不能拆桥,还当派精锐赶赴沿河诸桥,明面上守护,暗地里设伏,让金贼进退两难!”
王彦也附和道:“将军所言极是!拆桥是被动防守,护桥才是主动布局。我等可借护桥之名,调动兵力,分化金贼三路兵马,待其军心浮动,再一举击溃!”
周望等人闻言,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信服之色。那名年轻参军躬身道:“将军智谋过人,属下不及也!若非将军点醒,险些误了大事!”
王棣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防务图上,神色凝重起来:“如今之计,分三步走。其一,调兵分化。杨再兴何在?”
话音刚落,杨再兴抱拳而出,身披白甲,面容刚毅,腰间挎着一杆银枪,枪尖寒光凛冽。正是杨再兴,“末将在!”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命你率本部五百精锐,星夜奔赴滑州!”王棣沉声道,“滑州乃是金贼第一寨失守之地,贼兵主力多半聚集于此。你到了滑州,不必急于攻城,只需在外围游弋,虚张声势,牵制其兵力,使其无法驰援长垣、韦城!”
“末将遵令!”杨再兴抱拳领命,起身时白甲上的霜雪簌簌掉落,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岳飞!”王棣转向岳飞,语气加重了几分,“命你率八百军队,赶赴郑州!郑州地处黄河中游,是金贼三路兵马的中枢之地。你到了那里,一方面要严防金贼向西逃窜,另一方面要虚张声势,装作要截断其西路兵马的退路,让金贼西路军不敢向东驰援,从而分化其兵力!”
岳飞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单膝跪地,银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末将遵令!定不辱使命!三日之内,必让郑州城外军旗林立,震慑金贼!”他起身时,目光扫过防务图上郑州的位置,神色坚定,仿佛已看到了战场之上的刀光剑影。
王棣点了点头,又看向朱淮:“朱将军,你率麾下弓兵营一部,沿黄河顺流而下,赶赴各浮桥水域,战船一字排开,明面上是守护浮桥,暗地里要严密监视金贼动向,一旦发现其有撤军迹象,不必追击,只需守住水域,防止其偷渡逃窜!”
“末将遵令!”朱淮抱拳领命,铠甲上的水珠随着动作滴落,溅在地上。
“王彦!”王棣转向王彦,“命你率八字军,赶赴滑州与长垣之间的要地,构筑临时营寨,切断滑州与长垣金贼的联系,若遇小股贼兵,可相机歼之,但若遇大队人马,切记不可硬拼,只需牵制即可!”
“得令!”王彦应道,身躯微微一挺,铠甲上的铁叶发出哗啦声响,“末将一定把滑州和长垣的金贼拆得七零八落,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王棣又看向王忠:“王忠听令,命你率骑兵营,随时准备驰援各路兵马。同时,派斥候密切监视黄河以北金贼的动向,一旦发现其主力有渡河迹象,即刻回报!”
“末将遵令!”王忠抱拳领命。
一道道军令清晰明了,如同惊雷般在议事厅内回荡。王棣每说一句,手指便在防务图上重重一点,玄铁手套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却让众将心中愈发安定。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将军,护桥乃是重中之重!各浮桥守军,务必加固防御,多设旌旗,白日里鼓声不绝,夜晚则火把通明,让金贼误以为我军主力已在桥边集结!切记,除非金贼主动来攻,否则不可轻易出战,只需坚守待援!”
“诺!”众将领声应道,声音整齐划一,震得议事厅的梁木微微作响。
王棣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的风雪,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此番我等不拆桥,反护桥,正是要攻金贼之心!他们孤军深入,本就心虚,再见我军布防严密,疑窦丛生之下,必然不敢久留!”
他话音刚落,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浑身是雪,踉跄着闯入厅内,单膝跪地:“报——王将军!黄河以北发现金贼探马,正在暗中窥探各浮桥防务!”
王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得正好!传令下去,各浮桥守军,按计划行事,让金贼的探马看个清楚!”
“诺!”斥候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议事厅内,众将领纷纷领命告辞。杨再兴率先走出,白甲在风雪中如同一道闪电,他翻身上马,银枪一挺,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我杀向滑州!”身后五百精锐齐声响应,马蹄声踏碎冰雪,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岳飞紧随其后,八百军队早已在城外集结完毕,银甲映着惨淡的天光,如同一片银色的海洋。岳飞翻身上马,手中长枪直指北方,朗声道:“弟兄们,家国危难,百姓遭难,今日我等出征,定要让金贼知道,大宋儿女不好惹!随我赶赴郑州!”话音未落,大军便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郑州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碎冰与尘土,在风雪中弥漫开来。
议事厅内渐渐空旷下来,只剩下王棣和几名留守的参军。王棣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风雪中疾驰而去的军队身影,玄铁铠甲上的霜雪渐渐融化,浸湿了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周望走上前来,躬身道:“将军,诸军已然出发,浮桥守军也已按令加固防御,如今只待金贼动静了。”
王棣点了点头,目光深邃:“金贼探马必然会将我军的部署回报上去,接下来,便是考验他们定力的时候了。”他转身看向帅案上的防务图,手指轻轻拂过黄河上的浮桥标记,“守住浮桥,便是守住了主动权。只要金贼不敢增兵,不敢久留,这场试探之战,我们便已经赢了一半。”
风雪愈发猛烈,呼啸着掠过东京城头,仿佛要将整座都城吞噬。但东京城外,一支支宋军精锐正冒着风雪疾驰,他们的马蹄踏碎了冰雪,也踏碎了金贼的嚣张气焰。黄河沿岸的浮桥上,旌旗林立,火把通明,鼓声阵阵,守军将士们身披铠甲,手持兵器,目光坚定地望着北方,如同一尊尊不可撼动的雕像。
黄河以北,金军大营之中。几名探马浑身冻得瑟瑟发抖,正跪在金军将领面前,如实禀报着宋军的部署。“将军,宋军不仅没有拆桥,反而在各浮桥增派了重兵,战船布满河面,旌旗遮天蔽日,看样子像是有大军集结!”一名探马气喘吁吁地说道。
金军将领乃是一员千户,面色黝黑,眼神阴鸷。他闻言,眉头紧锁,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沉声道:“宋军此举甚是诡异!他们为何不拆桥?莫非真有埋伏?”
另一名探马补充道:“将军,我等还探得,宋军已分兵两路,一路赶赴滑州,一路赶赴郑州,看样子是要分化我军兵力!”
千户脸色愈发凝重,心中暗忖:宋军反应如此之快,部署如此周密,绝非惊慌失措之态。若是继续留在南岸,一旦宋军主力集结,三路兵马被分割包围,便是死路一条!他沉吟片刻,猛地站起身,沉声道:“传我将令!即刻集合兵马,乘夜撤离!撤离之前,拆掉黄河上的浮桥,防止宋军追击!”
“将军英明!”麾下将士齐声应道,连忙转身去传达命令。
夜色渐深,风雪依旧。黄河南岸的金军营地,渐渐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金军将士们不敢点火,借着微弱的天光,匆匆收拾行装,翻身上马。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宋军的斥候,向着黄河岸边的浮桥疾驰而去。
到了浮桥之上,金军将士们立刻动手,砍断了固定浮桥的铁链,推倒了桥上的木板。随着一声巨响,浮桥渐渐散开,船只顺着黄河水流漂向下游。金军千户站在北岸,望着南岸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也不敢多做停留,当即下令:“全军北上,速速撤离!”
金军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向着北方疾驰而去,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而此时的东京留守司议事厅内,王棣依旧站在防务图前,目光如炬。他仿佛已经察觉到了黄河对岸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窗外的风雪依旧呼啸,但他知道,一场危机,已然在他的周密部署之下,悄然化解。
建炎二年七月十二日,风雪卷着碎冰,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刮擦着东京城的青砖黛瓦。王棣在议事厅内立了半宿,玄铁铠甲上的霜雪早已化作冰水,顺着甲叶的缝隙往下淌,在脚边积成一小滩,却半点未觉寒意——方才斥候传回金军连夜北撤、自毁浮桥的消息,厅内诸将虽未明说,但眉宇间的振奋,已让这连日来的压抑消散了大半。
烛火残焰如豆,在卧房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将宗泽枯瘦的身影拉得颀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幅浸满悲怆的古画。窗外的寒风愈发凛冽,卷着东京城隐约的欢腾声穿檐而过——那是金军败退的捷报传开后,百姓们压抑已久的欢呼,锣鼓声、呐喊声隔着重重宫墙与街巷,化作模糊的喧嚣,却与这卧房内的凝重形成刺目的反差,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王棣身披玄铁铠甲,静立在卧房左侧,甲片上的霜雪尚未消融,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他的目光紧锁着床上的宗泽,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焦灼与痛惜,握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剑鞘上的缠绳都被攥得微微变形。岳飞则守在床前,年轻的身躯依旧挺拔如枪,却没了往日的英气勃发,眼眶通红,布满血丝,方才拭去泪痕的脸颊上,又沁出细密的湿意。他紧抿着嘴唇,牙齿几乎要咬碎下唇,生怕一声抽噎惊扰了老将最后的时光。
王彦、杨再兴等将领或立或跪,分布在卧房各处,甲胄摩擦的声响早已停歇,整个房间静得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以及宗泽微弱得如同游丝的气息。张宪年纪最轻,攥着长枪的手不住地颤抖,枪杆与地面碰撞,发出极轻的“笃笃”声,他慌忙稳住枪身,愧疚地低下头,泪水却还是不争气地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王彦面色刚毅如铁,额头上青筋隐现,他望着宗泽苍白如纸的面容,想起往日帅帐中宗泽挥斥方遒、筹划北伐的模样,心中如同被巨石碾压,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卧房内的气息愈发浑浊,腐臭的脓血味、苦涩的药味,还有诸将身上铠甲的铁锈味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宗泽的呼吸愈发平缓,却也愈发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他的眼睛半睁半合,浑浊的瞳孔微微涣散,却时不时闪过一丝清明,目光越过诸将,越过紧闭的房门,望向遥远的北方——那是黄河的方向,是中原故土的方向,是他毕生执念的北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