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却发现时间并未过去太久,但世界已然不同。
“回廊”的动荡对现实产生了侵蚀,世界各地出现了小规模的超自然现象和空间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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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像是一道模糊的界限,跨出去,便是彻底沉入这片陌生的、令人窒息的现实。
空气不再是简单的污浊,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混合着铁锈和腐败物质的凝胶。那铅灰色的天光均匀地洒落,没有阴影,也没有光亮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昏沉里。
林默抱着零,站在曾经可能是十字路口的地方。脚下是皲裂的路面,裂缝中不是泥土,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凝结血液般的物质,踩上去有种令人不快的轻微弹性。一辆公交车侧翻在不远处,车身被厚厚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绿色苔藓完全覆盖,车窗破碎,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更远处,那些扭曲的建筑残骸沉默地矗立着。有些表面覆盖着搏动般的紫色脉络,有些则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向下流淌着黑色的、冷却的粘稠物。最高的那栋骸骨之塔上缠绕的藤蔓,似乎在缓慢地蠕动,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并非完全没有声音,而是那些遥远的、扭曲的杂音——风声、若有若无的哭泣、金属摩擦的尖啸——反而更加衬托出这片区域的空无和死寂。这里没有生命的迹象,没有鸟鸣,没有车流,甚至没有昆虫。只有废墟,和被无形之力改造得面目全非的物质。
“能量背景辐射……稳定在一个异常高的水平,”肖雅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她手腕上的探测器屏幕依旧跳动,但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规律,“不是核辐射……是一种……未曾记录过的频谱,带有微弱的……意识干扰特性。”她抬起沾满污渍的脸,看向林默,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悸,“林默,空气成分也变了。氧气含量略低,混杂了多种未知的惰性气体和……某种生物孢子?含量极低,但确实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们离开……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根据星辰定位和残留的通讯信号碎片推算,误差不会超过六小时。”
七十二小时。
三天。
仅仅三天,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默的目光扫过这片超现实的废墟。这不是战争留下的痕迹,没有弹坑,没有爆炸冲击波的方向性。这是一种……侵蚀,一种从物质基础层面开始的、缓慢而彻底的畸变。就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虽然缓慢扩散,却从根本上改变了水的性质。
“回廊的动荡……”林默低声说,像是在确认一个最不愿接受的猜测,“守门人消散,规则重组时的冲击……或者,那个‘牢笼’本身出现了更多我们不知道的裂缝。”他想起了在王座之厅最后时刻感受到的那股席卷一切的规则风暴,那股力量,显然并未被完全束缚在回廊之内。
现实世界,这个他们拼死想要回归的家园,早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千疮百孔。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仿佛玻璃碎裂的“咔嚓”声,从斜前方一栋半塌的居民楼里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林默和肖雅瞬间绷紧了身体。尽管力量几乎耗尽,林默还是下意识地将零往身后护了护,空着的左手微微抬起,一种使用“真言回响”的本能反应还在,尽管他此刻只能感受到识海中一片针扎般的刺痛和空虚。肖雅则迅速蹲下,捡起地上一根扭曲的钢筋,紧紧握在手中,目光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栋居民楼的外墙布满裂缝,窗口黑洞洞的。几秒钟后,一个黑影从三楼一个破碎的窗口猛地窜出!
不是怪物。
那是一只猫。
或者说,它曾经是一只猫。它的体型比普通的家猫大上一圈,毛色灰暗杂乱,一双眼睛闪烁着不正常的、如同磷火般的惨绿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尾巴末端,竟然分叉成了两条,每一条尾巴的尖端,都长着一颗不断开合、露出细密尖牙的微小口器。
这只变异的花猫轻盈地落在下方一堆扭曲的金属垃圾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它警惕地四下张望,惨绿色的瞳孔扫过林默三人所在的方向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呜”声,随即猛地转头,窜进了另一片阴影里,消失不见。
从出现到消失,不过十几秒。
但它那畸变的形态,诡异的眼睛,以及那两条令人不寒而栗的尾巴,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林默和肖雅的心脏。
超自然现象。
小规模的,发生在现实世界的,活生生的超自然现象。
回廊的侵蚀,不仅仅是环境改造,它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的生物了。
“看那里!”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她指向刚才变异花猫跳出来的那个窗口。
林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那个破碎的窗口内部,原本应该是房间的位置,空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扭曲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油腻的水面。偶尔,有那么一瞬间,能透过那层“水面”,看到其后并非房间的景象,而是一片深邃的、点缀着诡异星光的黑暗虚空。
空间裂缝。
不稳定,微小,但确实存在。如同现实这块画布上被撕开的细小裂口,透出了后面那属于“深渊”或其它未知维度的底色。
那只变异的花猫,或许就是通过这条裂缝,接触到了回廊泄漏的能量,发生了畸变。
“不止这一处。”肖雅的声音低沉下去,她调整着手腕上的探测器,“这附近……至少有四个类似的、极其微弱的空间扭曲点。能量读数虽然不高,但性质……和回廊里那些副本边缘的波动很像。”
她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林默,这不是孤例。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样的‘小伤口’。”
这个消息,比看到一片宏观的废墟更让人绝望。废墟或许还能清理和重建,但这种遍布基础规则层面的“侵蚀”,如同一种扩散的癌症,从世界的最底层开始腐烂。
“先离开这里。”林默压下心头翻涌的冰冷浪潮,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他们状态极差,零昏迷不醒,自己和肖雅也接近油尽灯枯,留在这片开阔且可能存在未知风险的地带太过危险。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凭借记忆中城市的模糊布局和远处那栋最具标志性的骸骨之塔作为参照。他记得,大概几公里外,有一个大型的地下防灾避难所。那是旧时代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核战争或巨大自然灾害修建的,结构坚固,入口隐蔽。那是他们目前最有可能找到的、相对安全的临时落脚点。
“去那个避难所。”林默说出了目标。
肖雅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她最后看了一眼探测器上那些代表空间裂缝的、不断闪烁的微小红点,用力咬了咬下唇。
他们开始移动。林默抱着零,肖雅紧跟在侧,手中紧握着那根钢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不稳定的地面和布满诡异苔藓或粘稠物的区域。
沿途的景象,不断印证着他们的猜测。
他们看到一滩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银色液体,吞噬着路边的金属栏杆;看到一面墙壁上,如同投影般不断重复着某个家庭最后时刻的惊恐画面,却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尖叫和扭曲的面容;听到从地下管道中传来的、如同无数人窃窃私语般的嘈杂声音,但当他们靠近时,声音又戛然而止。
这些现象规模都不大,似乎局限于某个很小的区域或物体,但其怪异和违背常理的程度,却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们对“现实”的认知。
这里,还是他们曾经熟悉的世界吗?
或者说,那个“正常”的世界,从来都只是一层脆弱的表象?
途中,他们试图寻找其他幸存者的痕迹。但除了偶尔看到一些匆忙逃离时丢弃的杂物,或者干涸的、颜色发黑的血迹之外,一无所获。城市仿佛被遗弃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以及这些悄然滋生的怪异。
大约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前方的街道被一片浓郁的、仿佛具有实体的灰雾所笼罩。雾气缓慢地翻滚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其中传来某种沉重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声响。
探测器靠近雾气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能量浓度急剧升高!有强烈的生命反应!”肖雅急促地说道,一把拉住了想要上前探查的林默,“不能进去!这雾……有问题!”
林默停下脚步,看着那片翻滚的灰雾,感受到其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这不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异常,这片雾气,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具有明确领域性的庞大存在。
现实世界的“副本”?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林默的脑海。
他们绕开了这片灰雾,选择了一条更加迂回、但也看起来相对“干净”的路线。这耗费了他们更多的时间和体力。
当那个伪装成街心公园假山的地下避难所入口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天色的话)似乎更加昏暗了一些。那浑浊的光源正在减弱,仿佛黄昏提前降临。
入口处的金属大门扭曲变形,被强行打开了一道可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口散落着一些杂物,还有一个被打翻的、内容物早已干涸的急救箱。
里面有人?
林默和肖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林默将零轻轻交给肖雅,示意她在后面等待。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疲惫和疼痛,捡起半块碎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缝隙,侧耳倾听。
里面很安静。
但有一种……许多人压抑着的呼吸声,以及一种绝望和恐惧混合而成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气氛,从缝隙中隐隐透出。
林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开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公园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吗?”
“我们……是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