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足尖点过飞檐翘角,玄色衣袍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墨色闪电,死死咬着前方那道踉跄的身影。
方才在金銮殿外的混乱里,奸臣魏庸借着亲信拼死拦截的空隙,竟如泥鳅般滑出重围,翻身跃上宫墙。此刻他穿着一身早已备好的夜行衣,臃肿的体态在屋脊上跌撞,却偏偏能在最险仄的瓦棱间找到落脚处,显然这逃窜的路径,早已在他心中盘桓了千百遍。
“魏大人,这宫墙再高,终有尽头。”沈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石子,穿透风声砸在魏庸背后。他手中长剑“呛啷”出鞘,月光顺着剑脊流淌,在瓦片上投下一道摇曳的冷光,“你藏了三十年的狐狸尾巴,今日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魏庸猛地回头,那张平日里堆满谄媚笑容的脸此刻扭曲如鬼,三角眼在夜色里闪着狠戾:“沈醉!你不过是个仗着几分蛮力的武夫,真当能困得住老夫?这皇宫的每一寸砖瓦,都是老夫亲手铺就的阶梯,你追得再紧,也不过是在老夫的棋盘上打转!”
话音未落,他突然矮身一滚,竟从两坡屋顶的交汇处翻了下去。沈醉瞳孔微缩,足尖猛地在鸱吻上一蹬,整个人如鹰隼般俯冲而下,却见魏庸早已抓住下方一道横梁,借力荡向另一座宫殿的屋顶。那动作虽狼狈,却透着一股常年钻营练就的油滑,竟比寻常武人更懂如何利用环境脱身。
“棋盘?”沈醉冷笑一声,手腕翻转,长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圆弧,带起的气流竟将几片瓦片卷得飞起,精准地砸向魏庸落脚之处。“可惜你这盘棋,早就被自己的贪念蛀空了。”
瓦片碎裂的脆响中,魏庸踉跄了一下,险些从屋顶滑落。他惊怒交加,反手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借着转身的势头掷向沈醉。短匕带着破空声袭来,却被沈醉用剑鞘轻巧拨开,“当啷”一声坠入下方的黑暗里。
“沈将军好大的威风!”魏庸喘着粗气,手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可你别忘了,这宫里到处都是老夫的人!你杀了我,自己也休想活着走出这皇城!”
“你的人?”沈醉脚步不停,玄色身影在连绵起伏的屋顶上穿梭,如履平地。他瞥了一眼远处宫墙上闪烁的火把,那些本应是魏庸亲信的卫兵,此刻却像无头苍蝇般乱转——早在他入宫之前,便已让暗卫悄悄控制了宫中关键布防,魏庸所谓的“人”,不过是些被临时收买、此刻早已慌了神的杂役罢了。“他们现在大概正忙着找地方躲起来,免得被你的‘大事’溅一身血。”
魏庸脸色骤变,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不再多言,猛地加快速度,朝着皇城西北角的方向窜去。那里是冷宫所在,常年无人问津,墙垣破败,正是逃生的绝佳路径。沈醉看穿了他的意图,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提气追上,长剑直指其背心。
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魏庸突然脚下一错,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同时从袖中甩出一片亮晶晶的东西。沈醉直觉不对,猛地侧身避开,那些东西擦着他的肩头飞过,落在瓦片上,竟是数十枚锋利的铜钱,边缘被打磨得如同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好手段。”沈醉眼神一沉,这些铜钱显然是魏庸常年随身携带的暗器,寻常人只当他爱财,却不知这老狐狸竟将铜钱练得比飞刀还要阴毒。“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手腕一振,长剑卷起一股劲风,将后续袭来的铜钱尽数震开。趁着魏庸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沈醉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剑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剑光如网,笼罩住魏庸周身要害,每一招都带着破风之声,却又偏偏在触及对方衣袍的前一瞬微微一收,显然是有意留活口。
魏庸被这连绵不绝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原本以为沈醉不过是沙场悍将,剑法大开大合,却没料到对方的招式竟如此刁钻诡谲,时而如惊涛拍岸,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时而又如细雨穿针,于毫厘之间取人性命。更让他心惊的是,沈醉的眼神自始至终平静得可怕,仿佛眼前的缠斗并非生死相搏,而只是在玩弄一只将死的蝼蚁。
“沈醉!你敢伤我,便是与整个朝堂为敌!”魏庸被逼到一处歇山顶,退无可退,终于色厉内荏地嘶吼起来。他身后便是陡峭的瓦坡,再退一步,便是数丈高的落差。
沈醉剑尖停在他咽喉三寸处,月光照亮他眼底的寒意:“朝堂?你勾结外敌、构陷忠良、甚至敢在龙椅旁埋下火药,这朝堂被你蛀蚀得只剩下空壳,留着它,难道让你这样的蛀虫继续啃食天下人的骨血?”
“你……你胡说!”魏庸眼神闪烁,却不敢直视沈醉的眼睛,“老夫是为国尽忠!是你们这些武将拥兵自重,才让陛下寝食难安!老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靖的安稳!”
“为了安稳,便要让边关将士冻毙于风雪,却将粮草偷偷卖给敌国?”沈醉的声音陡然转冷,剑峰又逼近了一分,“为了安稳,便要让清廉官员满门抄斩,却将他们的家产纳入私囊?魏庸,你嘴里的‘安稳’,不过是你贪赃枉法的遮羞布。这布,今日我便替天下人扯下来。”
话音落,他手腕微沉,剑势陡变,不再攻向要害,转而削向魏庸的手腕。他要废了这老狐狸的行动力,再将他拖到皇帝面前,让所有的罪证都暴露在日光之下。
魏庸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咬舌尖,借着剧痛带来的力气,竟不闪不避,反而朝着沈醉的剑尖撞去。与此同时,他藏在腰间的手猛地抽出,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小巧的黑色瓷瓶。
“要死一起死!”魏庸面目狰狞,猛地将瓷瓶砸向沈醉。瓷瓶在空中碎裂,一股刺鼻的墨绿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
沈醉瞳孔骤缩,这烟雾绝非寻常迷药。他下意识地闭住呼吸,同时身形急退,想要避开烟雾的范围。然而魏庸算准了他退无可退的地势,那烟雾扩散的速度极快,瞬间便笼罩了半座屋顶。
“咳咳……”尽管屏住了呼吸,仍有少许烟雾钻入鼻腔,沈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刺,四肢也骤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心中一凛,这老狐狸竟藏着如此霸道的毒烟!
魏庸见状,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他捂着口鼻,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沈醉摇摇欲坠的样子,狞笑道:“沈醉啊沈醉,你终究还是栽在了老夫手里!这‘腐骨散’,沾之即腐,触之即烂,就算你武功再高,今日也休想活命!”
沈醉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倒下,一旦示弱,魏庸便会趁机逃脱。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腐骨散?看来你为了今日,准备得很充分。”
“那是自然!”魏庸得意地笑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老夫在这宫里经营了三十年,什么后手没有?你以为扳倒了几个亲信,就能奈何得了我?告诉你,这皇城之下,到处都是老夫的眼线和死士!等你毒发身亡,陛下依旧是老夫掌中的傀儡,这天下……终究是老夫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后退,目光死死盯着沈醉,显然是在等待毒性发作。月光下,沈醉的脸色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也泛起了青紫色,握着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看来……药效要发作了。”魏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闪烁着残忍的期待,“沈将军,你就好好享受这骨肉寸断的滋味吧。黄泉路上,记得告诉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是老夫替他们报了仇!”
沈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魏庸的眼神里,除了冰冷,竟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魏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你……你看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破空声从远处传来,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魏庸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手腕一麻,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背传来。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深深钉在他的手背上,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泽。
“谁?!”魏庸又惊又怒,猛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的宫墙之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劲装,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的短弓,弓弦上还搭着一支银针箭。月光洒在她脸上,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几分英气的面容,正是不久前从城外赶回的苏轻晚。
“魏大人,你的美梦,该醒了。”苏轻晚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她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沈醉身边,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沈大哥,你怎么样?”
沈醉摇了摇头,尽管脸色依旧难看,眼神却恢复了些许神采:“死不了。这老狐狸的毒,比我想象的要烈一些。”
“那就好。”苏轻晚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魏庸,眼中寒光乍现,“魏庸,你勾结外敌、谋害忠良,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了结了你这祸害!”
说罢,她手腕一扬,又是几枚银针射出,角度刁钻,封死了魏庸所有退路。魏庸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半路杀出的少女竟有如此身手,更没想到沈醉中了腐骨散,竟然还能站着说话。
“臭丫头!给老夫滚开!”魏庸怒吼一声,再次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苏轻晚扑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
苏轻晚却不与他硬拼,身形灵动如蝶,在瓦片上辗转腾挪,手中的银针不断射出,逼得魏庸左支右绌。沈醉见状,强提一口真气,握紧长剑,再次加入战团。
一时间,屋顶之上,剑光与银影交织,伴随着魏庸气急败坏的嘶吼和瓦片碎裂的脆响。沈醉的剑法虽因毒性略有迟滞,却依旧沉稳凌厉,每一招都直指魏庸的破绽;苏轻晚的身法则迅捷诡异,银针如流星般穿梭,不断干扰着魏庸的判断。
魏庸腹背受敌,很快便落入下风。他身上已经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夜行衣,动作也越来越迟缓。他看着眼前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谋划了一辈子,眼看就要登上权力的顶峰,却没想到会栽在这两个年轻人手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魏庸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突然放弃了抵抗,猛地朝着沈醉撞去,同时将怀中最后一个瓷瓶狠狠砸在地上。这一次,碎裂的瓷瓶里没有烟雾,而是滚出了数十只通体漆黑的毒虫,朝着两人爬去。
“是噬心蛊!”苏轻晚脸色一变,这毒虫剧毒无比,一旦被咬伤,顷刻之间便会心智错乱,沦为傀儡。
沈醉眼神一凛,顾不得胸口的疼痛,长剑横扫,一股劲气将那些毒虫尽数震飞。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魏庸突然转身,朝着屋顶边缘狂奔而去,竟是想跳下去逃生。
“哪里走!”沈醉和苏轻晚异口同声地低喝一声,同时追了上去。
沈醉虽中了毒,速度却依旧快得惊人,他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魏庸,长剑一挑,便将其脚踝勾住。魏庸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瓦片上。苏轻晚紧随其后,手中银针飞出,精准地钉在了魏庸的四肢关节处。
“啊——”魏庸发出一声痛呼,四肢瞬间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屋顶上,再也动弹不得。
沈醉拄着长剑,大口喘着气,胸口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苏轻晚连忙扶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解毒丹喂他服下:“沈大哥,先服下这个,能暂时压制毒性。”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胸口的剧痛果然缓解了些许。沈醉点了点头,看向瘫在地上的魏庸,眼中再无波澜:“魏庸,束手就擒吧。”
魏庸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残月,眼中充满了怨毒和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吞下了藏在牙齿里的剧毒。
“不好!”苏轻晚惊呼一声,想要上前阻止,却已来不及。魏庸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那双三角眼瞪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
沈醉看着魏庸的尸体,沉默片刻,缓缓收回了长剑。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终究是让他自尽了。”苏轻晚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自尽,或许是他唯一能保留的体面了。”沈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欠下的债,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一笔勾销。他的党羽,他的罪行,都要一一清算。”
他抬头望向远处,天边的残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夜色更加浓重。但他知道,这场席卷皇城的风暴,还远远没有结束。魏庸虽死,但其残余的势力仍在暗处窥伺,而更深的阴谋,或许才刚刚揭开一角。
“我们下去吧。”沈醉拍了拍苏轻晚的肩膀,尽管身体依旧沉重,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苏轻晚点了点头,扶着沈醉,两人并肩走下屋顶,融入了宫城深处的黑暗之中。身后,是魏庸冰冷的尸体,和那些在夜色中悄然碎裂的瓦片,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权力游戏的残酷与悲凉。而远方,已经隐隐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寅时将至,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