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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城外的原野上,积雪消融,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数以万计的人影在广袤的田亩间劳作,他们当中有从江北各郡县征调来的民夫,有被妥善安置的流民,更多的是脱下甲胄、拿起农具的屯田兵卒。锹镐起落,号子声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江北都督陆逊,并未安坐于都督府中,而是轻车简从,亲自巡视在春耕的第一线。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在指尖捻开,仔细查看墒情。
“都督,根据您制定的《淮南屯田策》,去岁冬便已组织人力兴修了芍陂(今安徽寿县南)及附近数条水渠,今年春灌无忧。首批稻种、粟种皆已从江东运抵,分发下去。”身旁负责屯田的属官恭敬地汇报着。
陆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田垄和远处正在加固的堤坝:“屯田之事,关乎江北根基,亦关乎未来北伐大计,绝不可有丝毫懈怠。要明确奖惩,垦荒多、收成好者,可减免其家赋税徭役;怠惰或因管理不善导致荒废者,严惩不贷。”
“属下明白。”
“还有,招募流民垦荒,需给予口粮、种子、农具,头三年所获,官府只取两成,其余皆归其所有。务必使其能安居乐业,如此,方能使民心归附,野无闲田。”陆逊补充道。这些细致入微的政策,都是他与属官反复推敲,并报请建业批准后实施的。他深知,要在这片新附之地上扎根,光靠武力威慑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让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巡视完屯田,陆逊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外的冶铁工坊。淮南素有铁矿,此前多为曹魏官营。陆逊接手后,在维持官营主体的同时,也允许部分有实力的江东大族在严格监管下参与经营,以提高产量。工坊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新锻造的农具、兵器正源源不断地产出。
“铁器乃农耕、军国之本。质量必须严格把控,尤其是军械,若有次品,追究到底。”陆逊对工坊督办叮嘱道。他不仅要让淮南产出粮食,更要让其成为吴公国重要的军械生产基地。
傍晚回到都督府,案头又堆满了来自各地的文书:有关乎吏治考核的,有关乎盐政整理的,有关乎与江东本土商贸往来的……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一一过目、批示。灯光下,陆逊的身影显得格外清瘦,但眼神却始终明亮、专注。
他知道,吴公将江北托付给他,寄予厚望。他不仅要守土,更要“造土”,将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经营成未来逐鹿中原最坚实的跳板。每一个政策的落实,每一处水利的兴修,每一季作物的丰收,都是在为那个宏大的目标,添上一块坚实的砖石。
武耀元年的建业,弥漫着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开国气象。这种气象,并非仅仅体现在新建的宫室和威严的仪仗上,更渗透在政务运作的细微之处。
尚书令庞统的衙署,如今成了整个吴公国政务运转的核心。他摒弃了许多繁文缛节,推行效率至上的原则。各地奏报不再是层层转递,而是根据紧要程度,由专门的机构分类、摘要,直送相关衙署甚至吴公桉头。
“主公,这是重新拟定的《考功课吏法》草案,”庞统将一份厚厚的文书呈给陈暮,“摒弃了以往重门第、轻实绩的弊病,明确以垦田、户口、赋税、狱讼、教化等为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标准,优者擢升,劣者黜落,绝不姑息!”
陈暮快速浏览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好!士元此法,正中时弊。唯有如此,方能激励实干之才,使野无遗贤,朝无冗官。可即刻颁行各州郡!”
另一边,中书令徐庶则致力于完善律法体系和推进文教。他组织人手,在前朝律法基础上,结合吴公国实际情况,编订《武耀律》,力求简明公正。同时,他大力倡导在各郡县兴办官学,甚至鼓励民间设塾,并首次明确提出,在选拔低级官吏时,可适当向寒门学子倾斜。
“主公,取士之途,若长期为高门大族把持,则寒门英才无由晋升,久之,必生怨望,不利于国本。”徐庶向陈暮进言,“臣建议,可于各郡设立‘文学掾’,负责察举地方有才学的寒士,经考核后,量才录用。”
陈暮沉吟片刻,他知道这必然会触动江东本土士族的利益,但为了政权的长远活力,这一步必须走。“可先于淮南、荆南等新附之地试行,若有效,再推及江东。动作需缓,但方向要明。”
除了内政革新,陈暮也格外关注水军和海贸的发展。他亲自前往京口,视察文聘统领的水军操演。但见江面之上,艨艟斗舰进退有据,楼船巍峨,旌旗蔽空,箭矢如雨,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
“文将军,水军乃我立国之基,切不可因淮南之胜而懈怠。”陈暮对文聘道,“未来之战,未必仅限于大江。需多加演练登陆、攻坚等战术,舰船设计亦需不断改进。”
“末将明白!必不负主公重托!”文聘慨然应命。
同时,由徐庶牵头制定的《鼓励海贸令》也正式颁布,官府为出海商船提供一定保护,并设立市舶司,抽取关税。此令一出,早已摩拳擦掌的江东沿海大族纷纷响应,庞大的船队开始集结,准备扬帆远航,探索未知的财富之路。
建业的种种新政,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这个新生政权的肌体,使其更加高效、更具活力,也为其未来的扩张,积蓄着更为深厚的力量。
五丈原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江东进位建国、深耕淮南的消息,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蜀汉君臣的心头。
诸葛亮的中军帐内,气氛比关中初春的天气更加清冷。他面前摆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一份是来自建业的正式国书,言辞恳切,重申联盟之谊,并邀请蜀汉遣使观礼吴公的祭天大典(一种彰显正统的仪式)。另一份,则是密探送回的、关于吴公国在淮南大力屯田、练兵、造舰的详细情报。
“丞相,陈明远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李严指着那份情报,语气激动,“表面与我联盟,实则全力经营江北,其志岂在淮南?分明是欲效仿强秦,积粮练兵,以待时机,吞并天下!我大汉岂能坐视?”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深邃:“李督所言,不无道理。然则,我方今之势,又能如何?强行北伐,与曹真死拼,正中陈暮下怀,令其坐收渔利。”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江东坐大?”李严不甘道。
“自然不是。”诸葛亮缓缓道,“陈暮可以固本培元,我大汉同样可以。”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马良,“季常,陇右情况如何?”
马良拱手答道:“回丞相,马忠将军已初步稳定陇右局势,与部分羌人首领结好。然则,陇右地瘠民贫,短期内难以提供大量钱粮兵员。且……据报,江东使者亦曾秘密接触过陇西的一些羌部。”
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平静:“看来,我们的这位盟友,手伸得确实很长。”他沉吟片刻,决断道:“既然江东重心东移,曹真又采取守势,此确是我休养生息之机。传令三军,进一步加强营垒,精炼士卒,减少消耗。同时,命李严都督部分兵马,回师汉中,协助蒋琬处理政务,开发水利,积蓄粮草。”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至于江东……联盟之旗不可倒,但防备之心不可无。可增派斥候,严密监视荆南江东军动向。另,回复建业国书,答应遣使观礼,人选……就费祎吧。令他见机行事,仔细观察吴国虚实,尤其是……其君臣关系,以及江北陆逊之权柄。”
诸葛亮的应对,沉稳而老辣。他承认了江东坐大的现实,选择暂避锋芒,转而加速整合内部,积蓄力量。同时,外松内紧,既维持联盟表象,又加强了对潜在威胁的警惕和监视。这是一场无声的竞赛,看谁能在下一轮风暴来临前,积累起更强大的资本。
就在吴蜀魏三方高层进行着宏大战略布局的同时,基层的摩擦与暗流,也开始悄然浮现。
寿春城内,一间新开张的、颇具江东风格的酒楼雅间内,几位身着锦袍的男子正围坐饮酒。为首一人,乃是随贺齐平叛后留驻淮南的江东将领 全绪 ,其余几人,则是淮南本地的豪强代表。
“全将军,如今这江北,是吴公的天下了。我等小民,自是倾心归附。只是……关于城西那一片山林、矿脉的归属,您看……”一名本地豪强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全绪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此事嘛,按陆都督新颁的《淮南田亩山林清理令》,无主之地,自然收归官有。至于有争议的……还需仔细勘验地契文书。”
那豪强脸色微变:“将军,那地契可是前朝……呃,是曹魏官府所发,这……”
“曹魏伪朝所发,岂能作数?”全绪身边一名江东籍属官冷哼道,“如今是武耀元年,凡事都得按吴公国的规矩来!”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另一名豪强连忙打圆场:“是是是,自然按新规矩。只是……听闻江东朱、张几家,对此地也颇有兴趣,不知……”
全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放下酒杯:“此事,本将军还需斟酌。尔等若识时务,懂得‘上下打点’,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类似的场景,在淮南各地并非孤例。随军北上的江东将领、士族,凭借政治优势和军事实力,在与本地豪强争夺土地、矿产、商贸利益时,往往占据上风,甚至不乏巧取豪夺之举。虽然陆逊明令禁止,并派御史巡查,但利益驱动之下,阳奉阴违者大有人在。
这些看似细微的矛盾,如同水面下的暗礁,若处理不当,积累日久,必会损伤民心,甚至动摇江北统治的根基。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陆逊耳中。他放下关于全绪的弹劾文书,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这是权力扩张和利益再分配过程中难以避免的阵痛。一边是追随吴公创业、渴望获得回报的旧部,一边是需要安抚、以稳定统治的新附之民,如何平衡,考验着他的政治智慧。
“传令,召全绪来见本督。”陆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将《淮南田亩山林清理令》的执行细则再细化,明确争议处理流程,设立由都督府、地方官员及乡老共同组成的仲裁之所。再有徇私枉法、激化矛盾者,无论来自江东还是淮南,严惩不贷!”
他必须在这微澜泛起之初,就果断出手,将其平息下去。江北的稳定,容不得半点沙子。
春风拂过淮南大地,带来了生机,也吹动了潜藏的尘埃。深耕固本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需要执政者拥有足够的耐心、智慧与魄力。而这一切,都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