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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严在巴西、巴郡的征兵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在蜀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征兵文书以中都护府的名义下发各州县,措辞严厉,以“江东陈兵荆西,虎视眈眈,为保境安民,亟需充实巴东、江州防务”为由,要求两郡即刻征募健儿,限期送往指定军营编练。
此令一出,地方哗然。巴西、巴郡并非边陲,向来承平,骤然大规模征兵,且粮饷器械皆需地方自筹部分,无疑加重了百姓负担,也引得地方官吏怨声载道。然而,李严手握“统内外军事”的大义名分,又打着防备江东的旗号,诸葛亮虽心知肚明此为李严培植私兵之举,却一时难以找到充足理由强行阻止,只能在朝议时,委婉提出“当以安抚为先,征募需循序渐进,不可竭泽而渔”,试图减缓其进程。
李严对此阳奉阴违,一面假意应承,一面却暗中催促心腹加紧办理。他派往各地的督邮更是借机索贿,中饱私囊,搞得民怨沸腾。不少青壮为避兵役,或举家逃入深山,或自残身体,地方治安为之恶化。
成都,丞相府。
蒋琬将一份来自巴西太守的密报呈给诸葛亮,忧心忡忡:“丞相,李严征兵,扰民甚剧,巴西已有数起小规模民变,虽被镇压,然长此以往,恐生大乱!且其所募兵丁,皆集中于江州、朐忍等地,分明是针对巴东罗宪及我成都而来!”
诸葛亮看着密报,沉默良久,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他何尝不知李严的野心和此举的危害?但先帝遗诏如同紧箍咒,让他投鼠忌器。
“告知巴西太守,尽力安抚地方,征募之事……尽量拖延。”诸葛亮的声音有些沙哑,“另,以朝廷名义,拨付一批钱粮至巴西、巴郡,用以……安置流民,抚恤因避役受损之家。”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补救,试图用朝廷的恩惠,来抵消一些李严造成的恶果,挽回些许民心。
费祎低声道:“丞相,李严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任由他……”
诸葛亮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深邃:“时机未到。其恶未彰,其行未露破绽,贸然动手,名不正言不顺,反遭其噬。且……让他再行一步。”
他需要等待,等待李严自己犯下更大的错误,等待一个足以服众的契机。
夷陵都督府内,巴蜀征兵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了过来。
“李严这是要狗急跳墙了?”苏飞看着地图上江州、朐忍等被标注出来的蜀军新兵营位置,眉头紧锁,“在离我边境如此之近的地方集结重兵,他想干什么?”
马谡分析道:“此举一石二鸟。对内,借此扩充嫡系,威慑诸葛亮及朝中反对势力。对外,则是向我荆西施加压力,试探我方反应,甚至可能为日后挑起边衅埋下伏笔。”
陈砥站在沙盘前,目光冷静。李严的举动在他预料之中,一个权力欲望膨胀又缺乏足够政治智慧的人,做出任何短视激进的行为都不足为奇。
“他练他的兵,我筑我的城。”陈砥语气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第一,南部边境所有营垒、哨卡,加固工程加速进行,务必在开春前完成。第二,‘荆西山地营’扩编至两千人,加大训练强度,尤其注重防御作战与反渗透演练。第三,以都督府名义,行文巴东太守罗宪,询问边境治安情况,并表示若有溃兵流匪滋扰,我荆西愿提供‘必要之协助’。”
这最后一条,既是示好,也是试探,更是给罗宪乃至诸葛亮传递一个信号——我陈砥关注着这里,并且有能力介入。
“主公,是否需向襄阳请求增援?”苏飞问道。张南的三千兵马虽已到位,但面对李严可能集结的数万新军,压力依然巨大。
陈砥摇了摇头:“暂时不必。襄阳北线压力亦重,不可轻易调动。况且,李严这些新兵,乌合之众,形成战力尚需时日。眼下,我们稳守即可。真正需要担心的,不是李严明面上的兵马,而是他可能使出的阴招。”
他想起那些来自北方的死士,那神秘的铁牌和古道。李严会不会与司马懿有更深的勾结?会不会利用这些隐秘渠道,向荆西渗透?
“加强对边境,尤其是巫县方向的巡查力度。发现任何形迹可疑者,一律扣押严查!”陈砥补充下令。
襄阳,州牧府。
赵云接到陈砥关于巴蜀征兵及荆西应对的详细报告后,与黄忠再次商议。
“李严此举,已是图穷匕见。”黄忠语气凝重,“叔至压力不小,是否再从襄阳抽调部分兵马南下?”
赵云沉吟道:“荆西防务,叔至安排得当,暂可无忧。我等需为其稳住北线,使其无后顾之忧。”他走到北境地图前,“张合、郭淮近日虽无大军调动,然小股精锐斥候越境侦察次数明显增多,似在寻找我军防务弱点。”
“司马懿想干什么?声东击西?”黄忠疑惑。
“未必是声东击西。”赵云目光锐利,“或许,他是在为某种特定的行动做准备。比如……接应潜入人员,或者,试探我北线防务的应变速度。”他想起了陈砥之前通报的关于幽州“鹰巢”和可能存在的南北古道之事。
“传令辅匡、傅肜,”赵云下令,“北线各隘口,实行‘明松暗紧’之策。表面守备如常,暗地里增派暗哨,加强夜间巡逻,尤其注意非主要通道的异常动静。若有发现,不必打草惊蛇,尾随追踪,查明其目的为上。”
“另外,”赵云对黄忠道,“汉升,你亲自去一趟上庸,以巡视防务为名,坐镇一段时间。上庸地处荆襄与汉中之间,位置关键,需确保万无一失。”
黄忠领命:“好!有老夫在,定叫魏狗有来无回!”
赵云的部署,既加强了对北线的实际控制,也策应了荆西,显示出他老到的战略眼光。
南中的冬日,阴雨连绵,瘴疠滋生。李恢军营中,疫病开始蔓延,非战斗减员日益严重,加之粮草不继,军心浮动。
而就在这时,李严派来的“督军使者”到了营中。使者态度倨傲,不仅对李恢的困难视而不见,反而再次强令其出兵,甚至暗示若再逡巡不前,便将上奏朝廷,追究其畏敌之罪。
李恢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使者代表的正是李严的意志。
“将军,怎么办?军中存粮仅够十日,药材奇缺,士卒病倒者十之二三,如何出战?”副将焦急万分。
李恢望着营外迷蒙的雨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懑:“回复使者,就说我军即将出击,然需朝廷紧急调拨粮草药材,否则士卒无力作战,请使者代为催请。”
这是无奈的拖延之计。他将皮球踢回给使者和李严,同时写下密信,令人火速送往成都丞相府,陈明军中实情及李严使者逼战之举,请诸葛亮定夺。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乃至南中战局的走向,都系于成都那场争斗的结果。
就在各方势力于明暗两条线上激烈博弈之际,那条神秘的南北古道,再次显露出了一丝踪迹。
永昌郡,不韦县以南的莽莽山林中。
一队由蜀汉庲降都督府派出的、寻找通往域外商路的探路小队,在一处极其隐秘的山谷中,发现了一片残破的古代遗迹。遗迹规模不大,像是某种祭祀场所,中央有一座半塌的石坛,风格古朴,绝非当代或近代之物。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在石坛基座的一块残碑上,发现了一个与陈砥手中铁牌上山川纹路极为相似的刻痕!
带队校尉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命人拓下碑文刻痕,并封锁了现场,火速将消息报往成都和李恢军中。
几乎是同时,荆西,巫县。
一名“荆西山地营”的哨探,在深山中追踪一只金丝猴时,无意间闯入了一个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洞。洞内深邃,岔路众多,哨探不敢深入,但在洞口附近,他捡到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箭簇,其形制与之前在边境抓获的死士所携弩箭箭簇,颇有几分神似!
消息层层上报,很快便到了陈砥案头。他看着那枚青铜箭簇和哨探描绘的山洞位置,又对比了来自永昌的拓文(通过“涧”组织渠道获得),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巫县的山洞,永昌的祭坛,幽州的铁牌……这些散落在漫长战线上的点,似乎真的可以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这条古道……或许真的存在。”陈砥喃喃自语,“司马懿如此执着于它,到底想用它来做什么?运送奇兵?传递消息?还是……别的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而这条若隐若现的古道,很可能成为未来战局的关键。
他立刻下令,加派得力人手,秘密探查那个巫县山洞,但严禁深入,以测绘地形、寻找更多线索为主。同时,他将这些最新发现,再次密报建业和襄阳。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严在蜀中的折腾尚未平息,一条贯穿南北的古老阴影,又悄然浮现,为这原本就错综复杂的乱局,增添了更多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