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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汉中盆地的晨雾尚未散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撕裂了南郑城头的宁静。来自北部边塞阳平关的告急文书,如同丧钟般敲响在太守府——魏征西将军张合,亲率精锐步骑两万,号称五万,大举南下,已突破外围数处戍垒,兵锋直指阳平关!
“终于来了!”严颜接到急报,苍老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爆射出锐利如鹰隼般的战意。他早已料到,蜀汉内乱的消息绝瞒不过北方的恶狼,只是没想到张合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擂鼓!聚将!”严颜声如洪钟,早已穿戴整齐的甲胄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片刻之后,太守府大堂内,汉中诸将顶盔贯甲,肃然而立,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凝重。
“诸位!魏狗欺我蜀中内乱,悍然来犯!阳平关乃汉中门户,绝不容有失!”严颜目光如电,扫过众将,“王平!”
“末将在!”一员面容坚毅、身形敦实的青年将领踏前一步,声若闷雷。他原是曹魏降将,投蜀后因作战勇猛、熟知汉中地理而被严颜赏识提拔。
“命你率本部三千无当飞军,并增调两千精锐,即刻驰援阳平关!务必据险而守,挫敌锋芒!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王平抱拳,毫不犹豫。
“张嶷!”严颜又点一员猛将。
“末将在!”
“命你率两千兵马,巡视褒斜道、傥骆道诸隘口,严防魏军分兵偷袭!”
“得令!”
一道道军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严颜凭借其多年的威望和对汉中防务的烂熟于心,在极短时间内便完成了应对部署,展现出名将风范。
然而,就在众将领命欲行之际,一名文官却手持一份公文,急匆匆闯入大堂,面带难色:“太守!不好了!成都中都护府又有文书至,措辞……措辞极其严厉!”
严颜眉头一拧,接过文书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文书仍是李严所发,不仅再次严令催促粮草民夫,更指责严颜“拥兵自重,坐视边关告急而不思进取”,限其三日之内,亲率主力出关与张合决战,否则便以“畏敌如虎,通敌叛国”之罪上奏朝廷!
“混账!无耻之尤!”严颜气得浑身发抖,将文书狠狠摔在地上,“外敌当前,不思同心御辱,反倒在后掣肘,污蔑忠良!李正方!你与国贼何异?!”
堂下众将亦是群情激愤。
“太守!李严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此刻出关野战,正中张合下怀!此乃取死之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他李严算个什么东西!”
严颜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一边是汹涌而来的魏军强敌,一边是步步紧逼的内部小人,汉中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必理会这等乱命!汉中安危,系于我等一身!传令三军,严守关隘,擅言出战者,斩!再派快马,将此间情状,李严逼战之举,以及魏军大举入侵之讯,再报丞相府!请朝廷……速做决断!”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彻底将李严得罪死了。但他更清楚,若听从李严那荒谬的命令,汉中必失,蜀汉北大门洞开,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魏军大举进攻汉中、李严逼迫严颜出战的消息,如同两道惊雷,几乎同时传到了夷陵。
都督府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张合动了!两万精锐!”苏飞盯着地图上标注的阳平关位置,语气沉重,“严颜老将军虽善守,然兵力不及对方,更有李严这蠢贼在后捅刀子,情况危矣!”
马谡快速分析着局势:“汉中若失,则蜀汉北方屏障尽去,魏军可直下金牛道,威胁葭萌关、剑阁,益州震动!届时,我荆西北部,亦将直接暴露在魏军兵锋之下!唇亡齿寒啊,主公!”
陈砥站在沙盘前,目光紧紧锁住汉中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局势的恶化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李严的疯狂和司马懿时机的把握,都堪称毒辣。
“李严此举,已非争权,实乃祸国!”陈砥声音冰冷,“他这是要借张合之手,除掉严颜这个绊脚石,哪怕赔上整个汉中!”
“主公,我们是否要有所行动?”苏飞急切问道,“能否出兵策应汉中?”
陈砥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冷静:“直接出兵汉中,名不正言不顺,且孤军深入,风险巨大。李严必会以此大做文章,污我江东背盟入侵。此乃下策。”
他沉吟片刻,决断道:“但我们绝不能坐视汉中丢失!传令:第一,北部防线,‘荆山营’主力前出至房陵、上庸一线,做出威胁魏军侧翼之姿态,牵制张合部分兵力!第二,立刻行文襄阳,请赵叔(赵云)加大在北线宛城、鄀城方向的压力,若能迫使郭淮分兵,则可缓解汉中压力!第三,以我的名义,紧急致信诸葛亮!”
他看向马谡:“幼常,你来执笔!信中不必虚言,直陈利害!告知孔明,李严倒行逆施,逼战边将,已致汉中危殆,北疆门户洞开在即!若汉中不保,则吴蜀联盟之基石动摇,江东为求自保,恐不得不重新考量与蜀汉之关系!请其以大局为重,速断速决,制止李严,支援严颜!”
这是一封近乎最后通牒的信,将巨大的压力直接甩给了诸葛亮。陈砥这是在逼诸葛亮,必须在维护朝局稳定与拯救国家危亡之间,做出明确的选择!
“另外,”陈砥补充道,“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李严纵容部下在巴西、巴郡贪贿激起民变,以及其可能与北边(司马懿)有所勾结的线索,挑选一部分不那么敏感的,附于信后。让诸葛亮知道,李严的罪证,并非空穴来风!”
马谡心神领会,立刻铺纸研墨,奋笔疾书。这封信,将如同一把匕首,直刺成都那场权力博弈的核心。
诸葛亮的丞相府,此刻已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被来自各方的惊涛骇浪拍打得摇摇欲坠。
汉中告急!魏军大举入侵!
李严逼战!严颜抗命求援!
江东陈砥措辞严厉的警告信也几乎同时送到!
一份份如同染血的文书堆满了诸葛亮的桉头。他坐在灯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文书的手微微颤抖。
“丞相!”蒋琬、费祎、董允等人围在榻前,人人面带焦灼,却又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局势已经恶化到了极点!李严的疯狂已将国家推到了悬崖边缘!外有强敌压境,内有权臣逼宫,盟友发出最后通牒……这是蜀汉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危局!
诸葛亮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权衡着一切。支持严颜,意味着与李严彻底决裂,朝局必将大乱,甚至可能引发内战;默认李严的行为,则汉中必失,北疆沦陷,国家危亡,他也将成为千古罪人!
而陈砥的信,更是将最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堵死了。江东的态度明确而强硬,若蜀汉连北大门都守不住,联盟还有何意义?届时江东会作何选择?与蜀汉划清界限?甚至……与魏国妥协?
冷汗,浸透了诸葛亮的内衫。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再平衡了。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因疲惫而略显浑浊的眸子,此刻却迸发出如同星辰崩裂般的决绝光芒!
“取……笔墨……印绶!”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蒋琬连忙将纸笔奉上。诸葛亮挣扎着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那洁白绢帛上,写下了一行行力透纸背的字迹:
“大都督、中都护、录尚书事李严,受国厚恩,委以重托,然其不思报效,举措乖方:纵容属吏,苛虐百姓;妄兴兵戈,耗费国帑;更于国家危难之际,不思同心御辱,反逼战边将,几致北疆沦丧……其行已悖臣节,其心实不可问!着即免除李严本兼各职,押送回京,交有司勘问!其所统兵马,暂由丞相府节制!”
这是一道罢黜辅政大臣、收回军权的檄文!是诸葛亮在李严的步步紧逼和国家的生死存亡面前,做出的最终决断!
写罢,他取出丞相印和刘备赐予的辅政金印,郑重地盖了上去。
“蒋琬!费祎!”诸葛亮厉声道。
“臣在!”
“持此令,即刻前往李严府邸,宣读敕令,收缴其印信!若其抗命……”诸葛亮眼中寒光一闪,“……尔等可知如何处置!”
“臣等明白!”蒋琬、费祎凛然领命,知道这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董允!”
“臣在!”
“你持我手令,立刻前往禁军大营,接管防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是!”
“再派八百里加急,传令汉中严颜:朝廷已知其忠,李严已遭罢黜!令其竭尽全力,固守待援!朝廷援军及粮草,不日即至!”
一道道命令如同雷霆般发出,瘫痪已久的蜀汉国家机器,在诸葛亮的强力驱动下,开始艰难而迅速地重新运转起来。一场决定国运的政变,在成都的夜幕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就在成都风云突变之际,荆西陈砥的“釜底抽薪”之策,也开始悄然发力。
奉命前出至房陵、上庸一线的“荆山营”精锐,在苏飞的指挥下,并未直接攻击魏军,而是化整为零,利用熟悉的山地地形,不断袭扰张合大军的后勤补给线,焚毁粮草,狙杀斥候,使得张合不得不分兵保护侧后,进攻势头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襄阳的赵云在接到陈砥急报后,毫不犹豫,立刻命令辅匡、傅肜在北线向宛城、鄀城发起猛烈佯攻,摆出一副要大举北上的姿态。郭淮压力骤增,连连向张合告急,请求援兵或允许其收缩防线。
张合陷入两面受敌的窘境,前方阳平关在严颜和王平的拼死防守下坚如磐石,侧后和后方却不断受到袭扰和威胁,兵力开始捉襟见肘,攻势不得不放缓下来。
而在那条神秘的南北古道上,陈砥派出的探察小队,在巫县那个深邃的山洞中,也有了惊人的发现。他们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岔洞尽头,发现了一道人为开凿的石门!石门厚重,上面刻满了与永昌祭坛、幽州铁牌上类似的古老符号,似乎需要特定的方法或信物才能开启!
消息传回夷陵,陈砥立刻意识到,这扇石门之后,很可能就是古道的关键节点,甚至可能藏着司马懿如此执着于这条古道的秘密!他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加派人手看守石门,但没有他的命令,绝不允许任何人尝试开启。
他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司马懿庞大布局的一条重要脉络。
成都,李严府邸。
当蒋琬、费祎手持诸葛亮敕令,在一队精锐甲士的护卫下闯入府中时,李严正与几个心腹密议,如何进一步给严颜施压,甚至盘算着等严颜兵败后,如何将其势力连根拔起。
“李严接旨!”蒋琬面无表情,展开绢帛,朗声宣读。
听着敕令上那一条条列举的罪状,以及“免除本兼各职,押送回京勘问”的最终裁决,李严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脸上的得意和狂傲瞬间凝固,转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假的!这是假的!”李严猛地跳起来,面目狰狞地指着蒋琬二人,“诸葛亮擅权!他这是矫诏!是谋逆!本督受先帝遗诏,统内外军事,他凭什么罢黜我?!”
他身后的心腹们也纷纷鼓噪起来,有的甚至拔出了佩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费祎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厉声喝道:“李严!丞相手持先帝辅政金印,总揽朝政,罢黜不法,名正言顺!尔等欲抗命造反乎?!”他身后甲士立刻刀出半鞘,寒光凛冽。
“你……”李严气得浑身发抖,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府中的护卫已被外面更多的甲士团团围住,而原本那些依附他的官员,此刻见势不妙,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助。他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看似权势熏天,实则根基浅薄,在诸葛亮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好……好个诸葛孔明!好手段!”李严惨笑一声,知道大势已去,踉跄后退几步,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蒋琬一挥手,甲士上前,收缴了李严的印信,并将其软禁于府中,等待后续处置。
一场看似不可一世的权臣闹剧,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政变中,仓促落下了帷幕。然而,李严虽倒,他留下的烂摊子,以及外部汹涌的危机,却远未结束。汉中的战火仍在燃烧,魏军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而蜀汉朝廷,在经过这番剧烈的内耗后,已是元气大伤。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