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老爷子看着少年那副快要炸毛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紧要事。“对了!有个东西,我寻思着该交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包,从里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件硬物。
“什么?”伊斯多洛警惕地瞥了一眼。
摩根将东西递过来。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刀身带着一道优雅的弧度,不似寻常的匕首或短剑,刃口在寺院残存的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微光。刀柄是某种海兽的骨头打磨而成,入手温润,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异域刻纹。
伊斯多洛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他几乎是抢也似地将短刀夺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在空中虚劈了两下,发出“咻咻”的风声。刀的重心恰到好处,仿佛就是为他的手量身定做。
“好东西!”他脱口而出,随即又板起脸,“干嘛给我?”
“我老爹很久以前跟个南方的水手赌钱赢来的。这玩意儿太小巧,我用着别扭,就一直扔在屋顶的夹层里吃灰。”摩根咧嘴一笑,露出掉了几颗牙的牙床,“算是我这老头子,给你的饯别礼。”
伊斯多洛握紧了骨质的刀柄,刀的重量和质感让他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劲儿顺畅了不少。他没再嘴硬,只是低声问:“饯别?”
“是啊。”摩根的视线越过他,望向远方黑沉沉的山峦,“看到你这副样子,我想起了当年为什么会在森林里迷路了。”老人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悠远。“我是逃出来的。想逃离这个村子,逃离家里的那点活计,逃离病倒在床上的老娘……想逃离所有烦人的东西。我以为那是去外面闯荡的梦想,现在想想,不过是天真的逃避罢了。要是那会儿没在森林里迷路,没被那个魔女捡回去,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德行。”
摩根收回目光,看着伊斯多洛:“所以,小鬼,你嘴里念叨的那个‘梦想’,又是哪一种呢?”
这个问题像根针,扎破了伊斯多洛心头鼓胀的愤懑。他猛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吼了出来:“那不一样!我的不是什么狗屁梦想,也不是天真的故事!”
他将那把短刀在胸前用力一横,刀尖直指远方欢庆的人群。“那是野心!我要变得比谁都强,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佣兵,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伊斯多洛的大名!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不是只会说大话的废物!”
少年几乎是撂下狠话,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断墙的阴影里,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崭新的短刀。摩根看着他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笑意。
此时,寺院内,法尔纳塞正用干净的布条为塞尔比高包扎伤口。塞尔比高靠着墙壁,脸色苍白,但他一声不吭。
“笼罩寺院的法术效力还在,伤口明天就能愈合。”史尔基检查过后,轻声说道。
“不行,没时间等了!”塞尔比高声音急切,“必须立刻去捣毁兽鬼的巢穴!”他看向格斯和高大宝,“拜托你们了!”
格斯和高大宝没有多话,转身便向外走去。经过断墙时,他们路过了一言不发的伊斯多洛。少年正低头摩挲着新到手的短刀,内心天人交战。
格斯经过他身边时,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句:“喂,别发呆,不然要丢下你了。”
伊斯多洛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格斯那宽阔的背影已经走出了几步远。他来不及多想,抓起短刀就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差点被脚下的瓦砾绊倒。
一行四人在史尔基的带领下,迅速进入了森林。
“这个方向真的没错吗?”伊斯多洛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
“我是循着兽鬼们残留的思念走的,它们的怨念像一条线,不会错。”史尔基的回答十分自信。
“那你为什么不让村民们帮忙?他们不是说兽鬼抓走了女人和孩子吗?”
“他们只会碍手碍脚。而且村子也需要人手防备可能溜回来的怪物,不能再分散力量了。”史尔基解释道。
“那我们可以跟塞尔比高借那个风的斗篷来用嘛!”一旁的巴克绕着伊斯多洛的脑袋飞了一圈,兴奋地摆出个造型,“这样我就能变成超级无敌的飓风巴克了!”
“不可能的。”史尔基摇头,“咒物一旦认主,里面的精灵就不会轻易把力量借给别人。塞尔比高和风精灵已经相处得很融洽了。”
随着不断深入,四周的景色变得越来越诡异。树木的枝干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林间的空气也变得黏稠而冰冷,带着一股泥土和腐肉混合的腥臭。
高大宝盘坐在剑匣上,他双目紧闭,太上剑心正缓缓炼化着天地元气,补充消耗的太初母炁。这片林子里的污秽气息让他很不舒服,如同上好的茶汤里混进了一滴臭水。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史尔基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等一下!”
队伍瞬间静止。格斯眼神一凝,伊斯多洛也紧张地握住了刀柄。
林中,一个长着人脸的肉瘤状小怪物从一棵腐烂的树桩后爬了出来,它们的脸上是孩童般天真的表情,嘴里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史尔基不想在此处引起大的骚动,她低声对众人说:“交给我来处理。”
她伸出法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没有光芒,也没有声音,但那些人脸肉瘤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调转方向,朝着林子深处另一个方向蠕动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伊斯多洛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东西?”伊斯多洛好奇地追问,眼睛还盯着怪物消失的方向。刚才那一幕悄无声息,却比刀剑碰撞更让他心悸。
史尔基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小脸在林间的幽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原本握着法杖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走在最前方的格斯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但那股沉默的压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们……可能走到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史尔基的声音有些发紧,“这里已经不是单纯的森林了。”
“什么意思?”伊斯多洛没听懂,“不就是林子深了点,黑了点吗?”
巴克绕着他的脑袋飞了一圈,停在他耳边小声抱怨:“伊斯多洛你个笨蛋!你没感觉空气又冷又黏吗?我的翅膀都快扇不动了!这里的味道糟透了,比巨魔的屁还难闻!”
史尔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一部分是现世,另一部分……是幽界。”
“幽界?”伊斯多洛念叨着这个词,握着新短刀的手心渗出了汗。他听说过这个词,那是属于鬼魂和精怪的世界。
“不仅仅是幽界。”史尔基的视线扫过那些扭曲的树木,眼中满是凝重,“幽体有性质相近则易于聚集的特性。当无数的憎恨、怨念、恐惧这些黑暗的思念聚集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特殊的领域……一个像毒瘤一样的地方。在魔法典籍里,它被称为‘邪恶之树’。”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刚才那些人脸肉瘤,不是从外面跑进来的怪物。它们是这片土地自己‘长’出来的果实。”
伊斯多洛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泥土,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抓住他的脚踝。他攥紧了骨柄短刀,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冰冷的寒意。
一直闭目养神的高大宝此刻也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向森林深处,那里的黑暗仿佛浓得化不开。他身上流转的太初母炁,对这片土地的污秽有着最直观的感应,就像一滴清水落入了墨池。
格斯转过身,巨大的斩龙剑在他身后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他看着一脸惊惧的伊斯多洛和神情严肃的史尔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兽鬼的巢穴,就在这棵‘树’的中心?”他问。
史尔基用力地点了点头:“恐怕是的。兽鬼的老巢,很可能就是这片重叠区域的核心,是所有邪念的源头。”
伊斯多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壮胆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成为天下第一佣兵的野心,在这种超乎常理的恶意面前,显得有些可笑。
“哈,”格斯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干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那就正好。”
他重新转过身,迈开大步,朝着那最深沉的黑暗走去。
“把它砍了就是。”
简单直接的一句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伊斯多洛心头的恐惧。他看着格斯那宽阔得令人安心的背影,咬了咬牙,骂了一句什么,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