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之外,那片由上千鬼兵组成的黑色铁潮,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分崩离析。
一个正高举弯刀的鬼兵,动作猛地僵住,幽绿的瞳孔里倒映出身边“同伴”的身影。下一刻,它眼中的杀意不再空洞,而是被一种具象化的、刻骨的憎恨所填满。
那不是同伴,那是需要被撕碎的血肉,是必须被扑灭的生灵之火!
“吼!”
它没有劈向格斯,而是猛地转身,一口咬在了那“同伴”的脖颈上,锋利的牙齿撕开了腐朽的皮肉。
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点火星,整片鬼兵方阵瞬间被点燃!
“锵!”
一个鬼兵将手中的长矛捅进了身前战友的后心。
“嗷!”
一头斑斓猛虎发了疯,将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巨大的爪子狠狠拍下,将其头颅踩得粉碎。
它们开始自相残杀。
没有章法,没有战术,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与毁灭。曾经那令人窒息的、整齐划一的邪念海洋,此刻变成了一锅煮沸的、互相吞噬的污秽之粥。
斩龙剑上的血珠滴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格斯停下了动作。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刚刚因杀戮与力量倒灌而染上血色的独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荒诞的炼狱。
巷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史尔基的脚步有些虚浮,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前的冷汗混着雨水滑落。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的念珠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仿佛是这片混乱风暴的风眼。
格斯缓缓转头,目光越过那些疯狂撕咬的怪物,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不是劈开山丘,不是斩断血肉。
而是从根源上,用敌人自己的罪孽,为它们筑起一座焚烧心智的牢笼。
巷子深处,伊斯多洛探出半个脑袋,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喂……喂!小魔女!你干了什么?给他们集体下毒了?还是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没有人回答他。罗德里克和塞尔比高也走到了巷口,握着剑柄,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格斯扛着斩龙剑,感受着体内那股因黑犬吞噬而涌入的、狂暴的生命力,渐渐平息下来。
他看着史尔基,这个总是跟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此刻却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解决了一场他即便拼上性命也未必能打赢的战争。
就在这时,史尔基的身子猛地一晃,那双强撑着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整个人软软地向前倒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格斯已经踏出一步,那只钢铁铸就的大手稳稳地揽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
小魔女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感觉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格斯先生……”史尔基费力地睁开眼,声音细若蚊蚋,“大家……”
“都没事。”格斯的声音低沉,他轻轻将史尔基放在地上,靠着墙壁,“你做得很好。”
得到肯定的史尔基,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意,彻底昏了过去。
伊斯多洛这才敢从巷子里蹿出来,他绕着那些还在互相残杀,但数量已经锐减的鬼兵尸骸转了一圈,咋舌道:“我的老天,这比格斯砍出来的场面还吓人……这丫头简直是个怪物。”
“闭嘴,猴子。”格斯没有回头,只是用披风的一角,擦了擦史尔基脸上的雨水和污渍。
格斯将昏迷的小魔女小心地背起,她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胛上,均匀的呼吸让他那颗因杀戮而躁动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许。
“走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率先迈开步子。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那片由鬼兵自己制造的人间地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臭,脚下是黏腻的血水和残肢断臂。
伊斯多洛绕着一具被同伴啃得面目全非的鬼兵尸体转了一圈,忍不住咋舌:“我的老天,这丫头简直比你还能折腾……这死法也太难看了。”
“闭嘴,猴子。”格斯头也不回,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疲惫。
很快,他们抵达了港口。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冻结。
“不……不可能……”罗德里克这位见惯了风浪的海军王子,此刻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码头上,原本应该停靠着船只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骸。几艘大船的龙骨还顽强地挺立着,像一具具被焚烧过的巨大骨架,在阴沉的天空下无声地诉说着绝望。
“开什么玩笑!”伊斯多洛怪叫起来,一脚踢飞一块烧焦的木头,“一艘都没了?那我们怎么走?游过去吗?”
罗德里克没有理他,只是快步上前,用手捻起一把灰烬,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愈发难看:“是库夏人的猛火油……他们是铁了心不让任何人从海路离开。”
绝望的气氛,如同港口的浓雾,将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格斯背上的史尔基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几乎是同一时间,格斯那只独眼猛地眯起,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感受到了。
不是鬼兵那种污秽的邪念,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庞大、来自深海的恶意。
“退后!”
格斯一声低吼,将众人护在身后。
话音未落,他们面前那片平静的黑色海面,突然开始翻涌。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紧接着,一只只覆盖着厚重甲壳、长满黏滑触手的狰狞头颅,缓缓从水中升起。
腥咸的海风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一只,两只,三只……
转眼之间,十几头海魔兽,已经将小小的码头彻底包围,幽蓝色的复眼在昏暗中亮起,死死锁定了岸上的活物。
退路,已断。
“格斯先生……”史尔基悠悠转醒,她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阵仗,就明白了一切。灵体透支的虚弱感,让她连一句完整的咒语都无法构筑。
格斯感受到了背上女孩的颤抖,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可怕。
“你下来。”
史尔基的心猛地一沉,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格斯的披风。
“不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你才刚刚……才刚刚用自己的力量战胜了敌人!不能再依靠它了!那不是你的路!”
格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柄刚刚饮过魔神之血,又饱餐了上千鬼兵生命力的斩龙剑,从肩上放下。
剑尖触地的瞬间,发出“锵”的一声脆响,仿佛一头被压抑许久的凶兽,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枷锁,发出了嗜血的咆哮。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魔物。
身后,是必须守护的同伴。
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