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人走后,老执们伙同旺财商量了一下来日的应对方法,最后一致认为,娘家人的表现还在承受范围内,而且比预想的要好,第二日只需把他们应付过去即可,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明早把席地准备好,大冷的天来了吊唁的亲戚不能让吃不上一口热饭。旺财苦着脸说没钱,老执们却不管,不管你有钱没钱,你就是砸锅卖铁卖孩子也得想法子也得把事圆了,入土为安,否则脸就丢大发了。
约齐人,步辇二十多里地,太阳就升到树梢了。天饹馇的冷,滴水成冰,白太阳丝毫没带来一点热乎气,正是俗语所说的下雪不冷化雪冷的天气。大满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向邵家楼进发,为此,引得许多人观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胆小的人早已关了门,从门缝里打量着这一帮来历不明的队伍,几年前刘黑七的马子扫荡的阴影犹在许多人的记忆里未曾消失,他们担心着再一次的抢掠。
路上大满就交代了众人,到了邵家楼啥也不要管,只管大吃二喝,紧饱吃紧饱喝,能吃多少吃多少,只是要注意吃相,别想邵家楼的人笑话咱没见过世面就行。众人连声喊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吃二喝不花钱,当初听闻本村三妮引发的惋惜也在对大席的贪恋中消失殆尽。
娘家人不找事就阿弥陀佛了,这是老执们劝慰旺财的话。遇到户族大势力强的人家,若是闺女在婆家受气而亡,男方家的苦头有的吃了,任何奇特的过分的想法都会提出,满足不了就会利用权势整治男方,给亡者要副香椿树的棺材,让男方给媳妇披麻戴孝,等等非分的条件层不出穷,整治得男方甚至家破人亡。如今娘家人不吵不闹,只是多来了一些人,多坐了几桌席地,这帮老执就觉得娘家人算是讲究了,遇到个难缠头,否则还真是麻烦事。
旺财也知道,遇到二愣子的小舅子,揍他个半死不活的他只能干挨着,就是经官也没用,只要不出人命他们才不管谁死谁活。所以,当执事们提出要好好招待娘家人时,旺财只好点头答应。主家同口就好办了,头晚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午夜头又派了四个人连夜去利国驿采买食材,回来时寻常的早饭人家才刚刚冒出炊烟。
到村口迎接的人告诉旺财,娘家来人似乎比昨晚又多了三四十口子。旺财吃了一惊,继而叫苦不迭,这样玩法,只怕准备的桌数又不够了。大冷的天旺财急出一头汗,赶紧去找老执商量,几个老执乱咂嘴,知道昨晚的想法过于简单了,真的小看了一帮生瓜蛋子,没想到娘家人还留了后手,明显的想看旺福的笑话。
事已至此,别的好招也没有,大老执就让旺福数数,先安排下再说。旺福得话去了客屋挨个数数,光是娘家人就坐了八桌有余。几个老执一商量,只能先尽娘家人安排,至于冒出来的桌数能均就均,实在不行老执们跟本家户族就不上桌了。商量完,几个老执相互看看,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无奈和尴尬。旺福苦笑一下说,干了这么长时间老执,这是最窝囊的一次,也是最难干的一次。大老执说,这得怨你本家兄弟,不好好过日子,作,活该。
依着大满的想法,跟上林地,棺一下田即回。未坐席之前,大满提出来要看看两个年幼的外甥女,回话说怕小孩吓着,送去了小孩的姑姑家。大满无奈,只把母亲新做的两个外甥女的小棉鞋交给了老执,让其转交。谁知道刚坐席没多久,外边有人骂骂咧咧,大满一听,原来是骂娘家人的,就冲了出去。
秦桧还有仨相好的,意思是说再坏的人也三朋四友的。旺才有个表弟在临城混,据说混得还不差。表嫂死了,当然要来烧纸,也想借此显摆一下,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也让小时候鼻涕邋遢的他扬眉吐气一回。
上过账,又吹了一会牛,等他想坐席的时候却发现没位置了。天冷,谁都想先坐第一排席,吃个热乎饭暖和暖和。逡巡了一圈,旺财的表弟也没寻到位置,自忖高人一等的旺财的表弟不干了,非得让老执给安排个位置,吃完饭他还得赶回临城,有大买卖。
老执看旺财的表弟不是善茬,可是实在没地方,就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把里面的利害关系说于他听,期望他理解,并表示第二排席先尽他坐。旺财的表弟似乎受了侮辱,立马露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我不管什么娘家人不娘家人,来的都是客,哪有高低贵贱之分,继而对身边的小跟班说,去,给我找个地,吃完咱就走。执事最头疼的就是这样的货,油盐不进净坏事,就赶紧给主家旺财说,让旺财拿主意。旺财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一听说表弟来了,好像来了镇屋山,胆气立马壮了,对老执说,我那表弟可不是无知白人,手下一大帮人呢,赶紧给安排,说着就往客屋去。
主家不识数,老执不能不识数,连忙把旺财拉到一边细数里面的利害关系,望他万万不可多生事,老表这层关系怎么着都可以,娘家人今天可是主角,切莫起了冲突,谁知旺财根本不理会,说哪里挤不下两个人,实在不行单给我老表开一桌也行,你没见他上的礼怪重?老执鼻子差点气歪,单开一桌,说得简单,桌子是死掐的,八桌就八桌,哪里现搬去?老执身子一转,不再理睬旺财了,给讲理的人讲道理能讲清楚,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就是蠢。
一开始旺财的老表就没把所谓的娘家人放在眼里,这样的土老帽在临城街他见得多了,踢他两脚屁都不敢放一个,还给你赔着笑脸。在家是个老和尚出门就是一蓬僧了?门都没有。旺财的老表指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说,你一边去,又指指挨着他的一个小伙子说,也你一边去。
大满出去的时候看到跟随自己来帮场的叫二东的被一个人硬拉着离了席。人是大满带来的,大满当然向着自己人。大满喝道干什么,上去就打开了拉二东那人的手,并把二东护在了身后。永昶跟大满坐在一起,大满起身出来,永昶也跟着起身出来。
旺财的老表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在临城街横惯了,回到熟悉的姥娘门竟然有人不给他面子,若是邵家楼的也就算了,姥娘门的人可以随便骂他,他没二话,什么死去表嫂的娘家人,还是什么山窝窝来的,他可不吃这一套。
旺财的老表斜睨了大满两眼,怎么着,你是客我也是客,凭什么你先坐?
大满冷着脸,内心里却是紧张的很,对方显然不是个善茬,这么冷的天这人头发却梳得锃亮,帽子也不戴,显然故意给人家看的。对襟棉袄棉裤下却是一双黑皮鞋,这样的穿着真是少见。
旺财的老表看大满一副八不买乎的表情感觉受了奚落,手指头一伸,指着大满说,咋地伙计,还不服,走,一边练练去。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大满岂能退缩,何况身后跟着一帮的青壮小伙,但是大满又觉得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又没意思,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刻,永昶插话说,现在不是时候,也不合适,都是亲戚道理的,等出完殡也不迟。永昶的本意倒不是怕他,主要考虑毕竟是三妮姐的丧事,不宜动粗,赶快让死者入土为安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虽说娘家人心里窝着火,但真的闹大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大人不讲还要讲小孩呢。
旺财的老表看看永昶,鼻子里哼了一下,以为对方退缩了,就更来劲了。不干不净地骂着,孬种,一帮孬种。
不言而喻,这话骂的谁。大满猛地回转身,指着旺财的老表问你骂谁,有本事再骂一句试试。
旺财的老表却不惧,胸脯挺得老高,骂谁?谁心惊骂谁,谁孬种骂谁,呸,一帮下三滥,没见过东西的孬----最后一个种字还没骂出,鼻子就结结实实挨了大满一拳头。旺财的老表显然是个熟手,不惧打架,一抹脸看到一手血,嘿了一声,迅猛扑上大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破了鼻子,一般人也下不了台,更何况自诩在临城街混得叮当响的旺财的老表。别看大满有力气,打起架来显然是个生手,没几下便被别倒在地。永昶一看大满要吃亏,上去一脚就把旺财的老表踹了个四仰八叉。旺财老表被摔得七荤八素,脸上也戗掉一层皮,他按到两手的污泥,气急败坏地喊,掏血虎子子。
众人还不明白他说的啥意思,就见旺财老表的小跟班 从腰间摸出一个尖刀,晃了晃,给脸不要了是吧。众人退后了一步,乡村打架都是皮锤耳刮子的打,哪有动刀的,除非血海深仇,如今的情形也不是血海深仇啊,不就是因为吃饭才闹的纠纷么。一旁的老执们一看事情不好,赶紧上来劝架,有人把旺财跟他的小跟班拉到一起,连奉承加劝阻,为的是别再打下去,老执的主要职责就是帮着主家了事,若真的出了人命,主家不肃静不说,老执们难免受影响,传出去会说他们白搭饭。
大满的人还是照旧坐了原先的席位,老执们另外让厨子给旺财的老表单弄了四个好菜,又烧了一盆鸡蛋汤先吃着,若是愿意等正席就等,不愿意的话有这四菜一汤打底,到傍晚也熬得住。
事情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也算皆大欢喜,毕竟真的打起来谁都不好看。
坐完席,永昶去小解,刚找了个僻静的地撒完尿,一转身却见旺财的老表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一脸的冷笑,手中的尖刀倒来倒去。永昶头皮一紧,知道对方不是个善茬,显然记着刚才的亏了。永昶倒也不是太害怕,毕竟那么多的人,料定对方只是吓唬吓唬自己,就大了胆子要从对方身边走过。对方被永昶的无视显然激怒了,呵了一声,一把拽住永昶的胳膊叫道,伙计,不瓤,真不瓤,你说说刚才的账怎么算。
永昶装呆,一脸无辜的表情说,什么账?上账去那边上。
旺财老表不怒反笑,给我充光棍是吧,给你说,老子就专治充光棍的,今天治不好你我就不姓王,我就是王八蛋。
你是不是王八蛋碍我什么事,拿手,永昶说着,一把甩开旺财老表的手,由于手上加了力道,旺财的老表被甩了个趔趄,稳了三稳才勉强站住脚,脸上却恼得通红,嘴上说着不服是吧,拧身就扑了过来。永昶虽说没打过架,但总归年轻气盛,焉有怕的道理,没曾想对方的袖子下藏着一把尖刀,照直了永昶的大腿扎去。永昶就觉得大腿一疼,双手扭住对方的头一个抱摔,没想到地滑,永昶没把对方摔倒却自己滑倒了。
对方显然没有致人死地的想法,只是教训教训永昶,他拿刀指着永昶,要不是讲着沾亲带故的,我非得给你好看不可,记住小子,以后别谝能,谝能没好处,说完得意洋洋地一拽一拽走了。永昶爬起来,就觉得大腿里湿湿的,若不是穿着厚厚的毛裤,再加上棉袍,说不定插进去半截。永昶冲着旺财老表的背影不甘示弱,有本事别拿刀单练,拿刀算什么本事,敢不敢留个名。走了老远的旺财的老表回过头,有些吃惊又不屑地表情,告诉你也无妨,本人外号三蝎子,你临城街打听打听,吓尿你裤子,说完扬长而去。
永昶撒泡尿的功夫被人捅了一刀,而捅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旺财的老表。大满气势汹汹地到处找旺财老表算账时,却被告知那家伙早就蹿了。告诉大满的人亲眼看到旺财老表得意洋洋地走了,大冷的天还吹着口哨。那人说,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几年不见这家伙成这样了,原来多老实的孩子呀。大满气坏了,更觉得愧疚,回去怎么跟东家交代啊。永昶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破点皮肯长,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是了。这中间早有人帮永昶撕了白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还好,那伤口只是一个细细的口子,早已不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