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空间跃迁后常见的、意识与肉体短暂分离的虚无感,而是被强行撕扯过脆弱不堪的时空结构、投入一片物理法则都显得暧昧不清的混沌区域后,灵魂与感官同时遭受的、近乎崩解的极致撕裂与混乱。苏清欢的意识在剧烈的颠簸与能量风暴中艰难地重新拼凑,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出黑暗的水面,每一次试图凝聚感知都带来更猛烈的眩晕与剧痛。
“逃逸协议”启动了。代价巨大。“星尘号”引擎过载严重,多处系统受损报警,能量护盾彻底崩溃,船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幸运的是,它确实在猎手那致命的苍白能量束合围前的刹那,完成了那次不计后果的、方向随机的极限跃迁。
她成功了,暂时逃离了必杀之局。但也可能……跳入了更深的绝地。
剧烈的咳嗽让她弓起身,口中满是血腥味。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过,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内脏如同移位。体内那融合的碎片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自主运转,疯狂修复着损伤,却也带来生命潜力被急剧燃烧的虚脱感。过度催动跃迁和抵抗猎手的扫描冲击,让她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状态雪上加霜。
她强忍剧痛,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主屏幕。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
飞船似乎跃迁到了那片巨大外星残骸的极近距离,甚至可能……就在其内部或边缘的某种扭曲空间结构中?舷窗外不再是漆黑的深空,而是被一种幽暗的、仿佛凝固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奇异物质所包裹。这些物质并非金属或岩石,更像是一种……能量化的、非晶态的、不断缓慢流动却又保持着诡异固定形态的“结构体”,表面布满了无法理解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复杂纹路,散发出令人极度不适的、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这里的光线扭曲,重力异常,空间感极度混乱。远处,那庞大残骸的巨大、狰狞的撕裂口和熔融痕迹仿佛近在咫尺,如同深渊巨兽张开的、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巨口。
更让她心悸的是,体内那枚碎片能量在此地异常地……活跃与……“悲伤”。它不再仅仅是共鸣或警惕,而是传递出一种深切的、仿佛游子归乡却发现家园已成废墟的巨大悲痛与茫然,以及一种……对周围这些幽暗能量物质的、奇特的……亲和感?仿佛它们本是同源而生。
这里……是那艘外星飞船的……“残骸内部”?或者说,是它的“能量沉淀”或“尸骸”所化的奇特空间?
“星尘号”的传感器大部分失灵,只能反馈出极度混乱的能量读数和无法解析的空间参数。外部通讯完全中断,连“堡垒”的加密信号也彻底消失。她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真正变成了星海中的孤舟。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猎手随时可能追踪跃迁痕迹而来!
她咬牙坐回驾驶座,双手颤抖着尝试重启导航和推进系统。系统响应缓慢,错误代码频出。
就在她全力修复飞船时,一阵极其微弱、却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低语”再次响起。并非之前那种充满疯狂与恶意的虚境污染,而是另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破碎、带着无尽沧桑与疲惫的……“信息流”。
这低语仿佛就源自周围这些幽暗的能量物质,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流放……囚笼……”
“……看守者……背叛……”
“……种子……播撒……错误……”
“……回响……终将……吞噬……”
“……钥匙……归位……或……终结……”
这些词语碎片化且难以理解,却让苏清欢体内的碎片能量产生了更强烈的、带着认同与悲戚的波动。她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的、一闪而逝的画面残影:无尽的星空战争、巨大的囚笼结构、某种种子的播撒、看守者的内部冲突、以及……最终的灾难性破裂与坠落……
这艘飞船……是一个“囚笼”?“星焰”是它关押的“囚徒”或运送的“货物”?而那些“猎手”……是“看守者”?它们并非来清理污染,而是在执行某种……追捕逃犯或回收危险品的任务?!它们之前的“清理”低语,是为了防止“囚徒”的力量扩散和吸引更多注意?而它们要捕获她,是因为她这个“零号样本”是“囚徒”力量与本土生命结合产生的、计划外的、不可控的变数?!
这个突如其来的、骇人听闻的猜想,让她浑身冰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虚境”的本质……可能远比想象得更可怕!它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一个逃逸的“囚徒”或其力量泄露造成的污染?!而人类对“星焰”的研究和利用,根本就是在玩火自焚,惊动了真正的“看守者”!
就在这时!
刺耳的警报再次响起!虽然传感器大部分失效,但基础的 proximity alert(近距离警报)还在工作!
舷窗外,远处那凝固的、幽暗的能量物质中,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两道、三道苍白的、流畅的梭形轮廓,如同撕裂幕布的利刃,悄然无声地滑出!
猎手!它们竟然这么快就追踪到了这里?!它们显然拥有远超人类理解的跃迁追踪技术!
它们一出现,冰冷的传感器立刻锁定了艰难挣扎的“星尘号”!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交流,武器端口再次亮起那令人心悸的苍白光芒!
它们的行动似乎比之前更加……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对被侵入“禁区”的愤怒?
苏清欢心脏狂跳!完了!飞船状态极差,根本无法进行有效规避或二次跃迁!
绝望之际,她的目光猛地扫过控制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着外星符号的接口——那是“星尘号”当年为了探索未知信号而加装的、多功能异种数据接口系统,理论上可以尝试对接各种未知文明的技术残留。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这些幽暗的能量物质……是那艘外星飞船的残骸能量沉淀……它们与“星焰”同源,也与猎手可能同源!能否……利用它们?
没有时间犹豫!
她猛地将体内沸腾的碎片能量疯狂注入双手,不顾反噬的剧痛,强行将其转化为一种极高频率的、模拟刚才感知到的那些古老“低语”信息特征的共鸣波动,然后通过飞船的外部通讯阵列,向着周围那些幽暗的能量物质,全力发射出去!
她在赌博!赌这些能量物质对特定的“信息”有反应!赌它们与猎手并非完全一路!
嗡————!!!
奇迹发生了!
周围那些原本缓慢流动的幽暗能量物质,在接收到她发出的、带有特定“低语”特征的共鸣波后,猛地剧烈翻腾起来!仿佛被惊醒的巨兽!它们散发出强烈的、混乱却庞大的能量波动,瞬间干扰了整片区域的时空稳定性和能量场!
那三艘猎手飞船的动作猛地一滞!它们武器端口凝聚的苍白能量瞬间变得不稳定,甚至出现了逸散!它们的传感器疯狂闪烁,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禁区”本身的能量暴动打了个措手不及!它们似乎极力想要稳住阵脚,重新锁定目标,但周围混乱的能量湍流严重干扰了它们的系统!
有效!但不够!
苏清欢趁此机会,将引擎推力推到极限,操纵着伤痕累累的“星尘号”,如同醉汉般,歪歪斜斜地向着残骸深处、能量扰动更剧烈的区域冲去!她试图借助这些天然的能量乱流作为掩护!
猎手立刻反应过来,强行稳定住飞船,紧追不舍!它们的引擎喷射出苍白的尾焰,速度极快,灵活地穿梭在能量乱流中,不断试图重新锁定!
一场在诡异外星残骸内部的、惊心动魄的追逐战瞬间展开!
“星尘号”性能远逊,左冲右突,险象环生!能量束不断擦着船身掠过,击中周围的幽暗能量物质,引发更剧烈的爆炸和能量溅射!
苏清欢将驾驶技术发挥到极致,依靠碎片能量赋予的超前感知,预判能量流动向和猎手的攻击轨迹,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每一次急转和加速都让船体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不断尝试发射那种特定的共鸣波,搅动更多的能量物质来制造混乱,阻碍猎手。
猎手显然被激怒了。它们的攻击变得更加凶猛和精准,甚至开始尝试发射某种苍白的、带有束缚特性的能量网,试图捕捉飞船。
就在一次极其惊险的规避中,一道苍白能量网擦中了“星尘号”的尾部推进器!
轰!
飞船剧烈震动,尾部引擎瞬间失灵,失去平衡,打着旋撞向一大片如同巨型水晶簇般的幽暗能量凝结体!
就在撞击前的刹那,苏清欢猛地看到,在那片能量凝结体的后方,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人工开凿的、通往残骸更深处的黑暗通道入口!入口边缘有着熟悉的、人类科技的焊接痕迹和能量屏蔽场的微弱残留!
是当年“普罗米修斯”计划早期派遣的、失踪的勘探队留下的入口?!他们竟然真的抵达过这里?!
没有选择!
她用尽最后力气,调整撞击角度,同时将剩余能量全部注入舰首的突击撞角!
轰隆!!!
“星尘号”狠狠地撞碎了那片能量水晶,一头扎进了那个黑暗的通道!剧烈的撞击让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她似乎听到身后猎手飞船发出的、充满不甘与愤怒的、非人类的尖锐能量啸叫,以及它们被通道口突然增强的能量屏障强行阻隔在外的景象……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