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咪哆士道上,战马的尸体已经被已送走,但那两名被打死的杀手尸体,还被扔在路边。虽说伦敦道巡捕房的巡捕给他们的尸体上盖上了一张草席,但闻着血腥味而来的苍蝇,还是在这两具尸体的周围’嗡嗡‘的盘旋着。
王汉彰和高森走到了这两具尸体的旁边,高森掀开了盖在尸体上面的草席,将其中一具尸体的鞋脱了下来。只见这具尸体的脚面上,赫然纹着一条鲤鱼!另外那具尸体高森已经查过了,他掀开草席,就看那具尸体的脚面上,同样纹着一条正从水面上跃出的鲤鱼图案。
王汉彰见过身上纹龙的,纹虎的,还有纹关公,纹财神的。他甚至看到过一个大腿内侧纹着仙女托桃的老混混儿。可是像这种在脚面上纹鲤鱼图案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高森将草席盖在了这两具尸体的头上,拍了拍手,开口说:“这是这是北运河渡口锅伙儿的纹身标记。把鲤鱼纹在脚面上,这个意思是脚面水平趟,到哪儿都能吃得开。这帮人平时承揽的都是由天津转北平的河道运输,基本上不到天津市区来。我也是看过了巡捕房的档案才知道的…………”
北运河渡口?王汉彰依稀听说过这个渡口的名字,但是和他们从来没有任何的交集。他们的人到自己家门口来晃悠,这到底是几个意思?这两个人究竟是路过这里,被印度骑警发现了异常,才爆发了枪战。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是来找自己的麻烦,被印度骑警盯上,这才被打死?
王汉彰本以为这两个人是袁文会的手下,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北运河渡口的人,和袁文会没有关系。
就在王汉彰百思不得其解时,和他相熟的印度骑警队长阿米尔走了过来,开口说:“王帮办,这三个该死的臭虫,竟然打死了我们的一匹战马,要知道骑警队的战马,都是来自于英国本土的纯血马。一匹马的价格,可以买他们十条命…………”
“等等,三个人?”王汉彰看着草席下面的两具尸体,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阿米尔队长。开口问道:“另外那个人呢?跑了?还是…………”
阿米尔指了指不远处的骑警队驻地,开口说:“还有一个人,被我们的战马踩断了肋骨,估计活不成了。我的人正在审讯他,但是你也知道,我们骑警队的翻译并不专业,所以,我想请你…………”
“走,带我去看看!”阿米尔的话音未落,王汉彰已经拉着他向骑警队的驻地走去。
印度骑警队的马厩之中,浓烈的马粪臊臭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昏暗的光线下,苍蝇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被印度骑警抓获的犯人被扔在了满是马粪的地上,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色,被马踩中的腹部,一片黑紫的淤痕,腹部还微微的隆起。
王汉彰在天津警察训练所时,学过一些急救知识。从这个人的状态来看,他的内脏应该被踩破了,腹腔内正在出血。他能够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看到王汉彰的身影,这个面如死灰的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救救我,我不想死…………”
王汉彰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脱掉了他的鞋,只见他的右脚上,同样有一条鲤鱼的纹身。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王汉彰开口说道:“救你没问题,但你要告诉我,你是谁,你到英租界来干什么?”
这个倒霉蛋眼神涣散,剧烈喘息带出血沫:“太...太古洋行...宋,宋金桥...派我来...救...命...找...找姓王...家...五十...块...”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王汉彰的心上!宋金桥!竟然是他?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人,早晨刚在电车站把他揍了一顿,下午就派了亡命徒摸到家门口! 一股暴戾的杀意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想立刻冲去太古洋行把那胖子揪出来毙了!
但下一秒,极致的冰冷瞬间浇灭了这股冲动。不能!绝不能!
阿米尔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王帮办,他说什么?”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王汉彰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宋金桥...北运河锅伙儿...咪哆士道的枪战...印度骑警死马...垂死的杀手...詹姆士的怀疑还在头顶悬着...秤杆此刻应该正带着人在租界各处“点火”制造混乱...还有袁文会那条盘踞在阴影里、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毒蛇...
无数的碎片信息、潜在的危机、可利用的破绽,在他脑海中如同车轮一般急速旋转,突然,转动的车轮瞬间停住,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在他的大脑里形成——祸水东引!
‘赤党!’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他眼前的绝路。还有什么比赤党更适合做这个天大的黑锅?詹姆士正被花园路的爆炸案搞得焦头烂额,最有可能搞出这次爆炸案的,只有赤党!
‘锄奸队!报复!’ 理由瞬间成型。赤党报复租界肃清行动,天经地义!查到他的住址想杀他?一个巡捕房帮办,正是彰显赤党“威慑力”的绝佳目标!这个逻辑链条在租界高层眼中,简直顺理成章!
但这还不够!仅仅栽赃赤党,只能转移詹姆士的视线,解不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袁文会! 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跳了出来。这个人跟自己可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这条毒蛇的威胁比宋金桥更甚!‘鲤鱼纹身...北运河锅伙儿...’ 伤者脚上的图案在脑中一闪。‘锅伙儿老大是袁文会的拜把兄弟!’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缠绕而上。‘对!就说是袁文会勾结赤党!’
如果这个计划顺利的话,将能彻底转移詹姆士对自己的怀疑。赤党锄奸队勾结本地帮会搞破坏?多么合理的解释!花园路的爆炸、租界即将出现的混乱、咪哆士道上的枪战,全都能串起来!詹姆士的注意力会被完全引向“赤党-青帮”的勾结,自己这个“受害者”兼调查者,反而安全了。
还有,这个计划能够将袁文会拉进局中。勾结赤党、在租界制造恐怖袭击?这是租界当局和国民政府都绝不能容忍的死罪!一旦坐实,袁文会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填!詹姆士为了平息事态、彰显权威,必定会以雷霆手段碾碎袁文会!‘袁文会,你不是要我的命吗?老子先送你下地狱!’ 王汉彰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冷笑。
再有就是宋金桥这个肥猪!这家伙竟然敢对自己下手,真是活腻歪了!王汉彰你还记得,那家伙当时叫嚣让自己活不过今天晚上!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人把宋金桥灭口!呵呵,想花钱买我的命?老子让你花钱买自己的棺材!我要让你知道知道,谁活不过今天晚上!
这个念头让王汉彰的血液都兴奋得微微发烫!一石二鸟!不,是一箭三雕!
想到这,王汉彰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阿米尔队长!他说他们是赤党北方局派来的锄奸队!任务就是在英租界制造爆炸和袭击事件,报复巡捕房之前的肃清行动!他们不知怎么查到了我的住址,想先对我下手,震慑租界!而且,他还说...他是天津青帮袁文会的手下,这次是奉了袁文会的命令,配合赤党行动!”
““赤党?!该死的! 打死了我最宝贵的马,还敢来租界行刺?!” 阿米尔怒火攻心,穿着厚重马靴的脚狠狠踹在伤者那紫黑肿胀的腹部!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伤者身体弓起,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块混合着内脏碎片喷溅而出!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阿米尔僵在原地,看着靴子上的血污,脸唰地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我...我...王帮办,我...” 他看向王汉彰,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这一脚下去,阿米尔傻了眼。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一脚就把这个倒霉蛋给踢死了!最关键的是,王汉彰就站在他的身旁,如果这件事传出去,自己肯定会受到租界警务处的处罚。
阿米这愤怒的一脚,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的神助攻!所有念头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完成碰撞、整合、成型。王汉彰的眼神转为一种笃定,仿佛他脑海中所想到的就是这个真相!
这个倒霉蛋的死,让王汉彰心头狂喜。不过,他却装出一副冷冷的表情,扫了一眼尸体,转向面无人色的阿米尔,压低声音,说道:“听着,阿米尔队长!犯人持枪拒捕,被战马撞成重伤,在骑警队进行救治中伤重不治身亡。”
“这是唯一能让你脱罪的说法。 我可以为你作证,报告就这么写。但是……”
他目光如刀,“这件案子,现在起由特别第三科全权接管!你和你的手下,必须立刻、马上统一口径! 现场所有后续,我说了算!如果有任何其他说法传出去...” 他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阿米尔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明白!王帮办!全听你的!我这就去交代他们!就说他是救治过程中死亡的!”
从印度骑警队出来,王汉彰带着高森回到了自己家的院子里。关上了院门,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赤党的传单,递给了高森,低声说:“森哥,一会儿你把这几张传单,趁没人的时候, 塞到那两具尸体的衣服里面,藏好点。回头写报告的时候,咬死他们是赤党派来搞破坏的! 然后,重点写清楚,这两个死人的脚上有鲤鱼纹身,查实是北运河锅伙儿的标记,而北运河锅伙儿的老大,是袁文会的拜把兄弟,直接受天津青帮袁文会控制! 明白吗?我们要让租界当局相信,是袁文会勾结赤党,派人在租界搞事! 这是弄死他的绝佳机会!还有,刚才在骑警队里发生的事儿,跟谁也不要提!”
高森接过了王汉彰递过来的传单,点着头说:“放心吧,我这就去!”
王汉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森哥,我回去叫人,你在这盯着点,别让任何人接近那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