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右臂坐起来,新长出的鳞片在暗处泛着冷光,像一层贴在皮肉上的金属。指尖碰到沙地,粗糙的颗粒黏着血,一搓就散。这地方不是地面,踩上去像踩在干枯的骨头上,一粒一粒,带着腐味。
“张大胖。”我哑着嗓子喊。
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没睁眼,但左手抬了抬,油渍斑斑的围裙边垂下来,露出半块酱肘子的油纸。他还活着。
宋君婉靠在断伞上,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可她那只手还死死攥着伞柄,指节发白。杜凌菲趴在地上,肩胛那道伤口还在渗血,但眉心的莲花印记微微闪了一下,像是回应我的动静。
四个人都还喘着气,没死透。
我慢慢转头,往前看。
黑不是没有光,是光被吸走了。远处的虚空里,浮着东西——不是山,不是云,是一具具被锁链贯穿的残影。它们悬在空中,身体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有的头颅倒垂,有的肋骨外翻,每一道锁链都深深嵌进躯干,另一头扎进虚无。
它们不动,可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挣扎。不是肢体上的,是魂里的那种抽搐,像被钉在墙上的虫子,还在蹬腿。
我右臂忽然一烫。
不是疼,是热得发麻,像是有火从骨头里烧出来。鳞片底下,兽血猛地一跳,顺着经脉往上冲。我立刻咬牙压住,可那股热已经窜到了指尖。
“别动。”我低喝。
杜凌菲耳朵动了动,没抬头。宋君婉睫毛颤了一下,闭得更紧。张大胖把油纸往怀里塞了塞,喉咙里又咕噜了一声,像是在说“老子知道”。
我慢慢抬起右臂,让鳞片正对那些残影。斗气残缺,灵气不通,但兽血还在,能当探针用。我一点点往外送气流,像在黑暗里摸墙。
气流刚离体,四周的黑突然动了。
不是退,是被推开的。那些残影周围的黑暗像是被搅动的水,裂开一线。就在那一瞬,我看见了——它们的脸。
全都是饕餮。
不是像,是就是。每一具残影的面孔都在变化,可最终都会定格成同一个模样:独角,裂口,眼眶深陷如窟。那是我体内兽血的源头,是被封印的古老存在。
它们不是被杀的,是被钉在这儿的。
我猛地收手,斗气一撤,黑暗立刻合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右臂的热没退,反而更烫了。鳞片开始轻轻震动,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像是在回应什么。
“不对劲。”我低声说。
没人接话。他们知道我在说真话的时候,从来不会先解释。
我盯着自己右臂,脑子里翻腾着零碎的画面——血溪宗地底祭坛、冥九幽的声音、还有我第一次觉醒兽血时,耳边那句“你本该死在千年前”。
现在这些残影,和我体内的东西同源。它们是祭品,还是守门人?
我慢慢挪到张大胖身边,伸手探他围裙内袋。他没拦我,只是哼了一声。我摸出一个小玉瓶,里面还剩三粒椒丹,表面裂纹比之前更深。这玩意能压住灵气波动,也能镇魂。
我拧开瓶塞,倒出一粒,塞进嘴里。辛辣味直冲脑门,可魂有点稳了。
就在这时,右臂突然一抽。
不是兽血,是另一股力——从沙地里传来的。我低头看,脚边的沙粒正在移动,像是被什么拽着往一个方向聚。我顺着看过去,一截黑链埋在沙里,锈得发紫,末端断口参差,像是被硬生生咬断的。
夜傀的噬魂锁链。
我盯着那截链子,没动。这东西上一战被我用兽血震断,按理说不该还留着意识。可现在,它在动。沙子一粒粒滚开,露出更多链身,像是在往我这边爬。
我慢慢蹲下,右手悬在断口上方。
“别碰。”宋君婉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得碰。”我说,“它有话。”
我没等她反对,直接用指尖戳进断口。
一瞬间,脑子里炸开。
不是画面,是声音——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断断续续,像是从极深处传来。
“……永夜……只是看门狗……”
“……真正的门……关着真神……”
“……你不是继承者……你是钥匙……”
最后一个词落下的瞬间,我右臂猛地一抖,兽血轰地炸开,鳞片全部竖起,热得发烫。那些残影突然动了。
不是挣扎,是转头。
一具,两具,十具……上百具残影同时转向我们这边,空洞的眼眶齐刷刷盯住我。锁链开始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警报被触发。
“糟了。”我立刻压住兽血,可已经晚了。
右臂的鳞片不受控地共鸣,热流顺着经脉往上冲,直奔天灵盖。我咬牙,左手猛地拍向腰间铜铃——里面还存着一点玉佩融化的灵气。
灵气入体,像一盆冷水浇在火上。兽血退了,鳞片慢慢平复,可那股热还在,像是被封在骨头里。
“别动。”我再次低喝,“谁都别动,也别看它们。”
杜凌菲指尖一颤,冰晶刚要凝出,立刻收了回去。宋君婉闭眼,呼吸放得极轻。张大胖把椒丹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喉结一滚,整个人僵住。
四周的嗡鸣没停,可残影没再靠近。它们只是盯着,锁链微微震颤,像是在等什么。
我慢慢收回手,指尖还在抖。那句“你是钥匙”在脑子里回荡。钥匙?开什么门?永夜不是敌人,那谁是?
我抬头再看那些残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它们不是被封印在这儿的。
它们是墙。
永恒仙域的外壁,是由这些被钉死的神魔残影组成的。它们不是守护者,它们就是禁制本身。
而我体内的兽血,和它们同源。所以刚才的共鸣,不是意外,是唤醒。
我慢慢站起身,右臂垂在身侧,鳞片还在微微发烫。我盯着最前方那具残影,它的独角断了一截,裂口歪斜,像极了我梦里那个被锁在祭坛上的自己。
“我们没来错。”我说。
杜凌菲睁开眼,没说话。宋君婉靠在断伞上,手指慢慢松开。张大胖吐出一口浊气,把空药瓶塞回围裙。
我往前走了一步。
沙地下的黑链猛地一颤,像是在警告。可我没停。再走一步,右臂的鳞片又热了一下,可这次我没压它。
那些残影依旧盯着我,可它们的锁链,开始缓缓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