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的浪头还在翻,水底沉着那头魔鳄的尸身,暗红的血丝从它七窍里渗出,顺着水流飘散。我站在岸边,右臂缠着张大胖留下的那块油布,布上的酱香已经淡了,可伤口还在渗血。鳞片又开始剥落,这次连着筋肉一起撕开,露出底下暗红的脉络,像是有东西在皮下蠕动。
“它死了。”杜凌菲靠在剑鞘上,腿上的伤被河水泡得发白,声音却很稳,“但它的血……还没凉。”
宋君婉没说话,骨伞只剩半柄,伞尖垂着一滴血,正缓缓滑落。她盯着那滴血,指尖微动,血珠忽然悬停在半空,映出河底尸身的轮廓。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那头鳄的鳞片上有纹,不是天然生成,是刻上去的——缚命契。上古血族用来镇压凶兽的东西。它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是被人放的。
“这血有用。”我说。
我抬起右臂,新生的鳞片还在生长,泛着幽蓝的光。我将噬魂锁链探入水中,链身一震,自动朝魔鳄尸身游去,像有意识一般,贴上它的脊背,开始吸收残血。
血刚入链,锁链就抖了起来。
一股热流顺着链子冲上我的手臂,直逼心口。我咬牙撑住,没松手。鳞片下的筋络开始发烫,像是被火燎过,整条右臂像要炸开。
“它在反噬。”宋君婉抬手,血莲印记浮现掌心,七道血符贴上锁链,压住外溢的魔气。
杜凌菲也动了。她撑着剑鞘走到岸边,剑尖点地,寒气蔓延,凝成一道冰环,将我和锁链围住。冰层下,魔鳄的残魂在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却被寒气镇压,动弹不得。
锁链继续吸血。
魔鳄的尸体开始干瘪,血被抽得一滴不剩。锁链原本是漆黑的,此刻却泛出暗红纹路,像是血管在皮肤下搏动。那些纹路逐渐清晰,勾勒出山川、河流、峡谷,还有一座巨门的轮廓——门被九道血链缠绕,门缝里透出微光。
“这是……”杜凌菲眯眼,“地图?”
我盯着锁链上的纹路,心跳加快。那不是普通的路线图,是某种标记,像是通往某个地方的指引。中央的巨门被锁着,可九道血链中,有三道已经断裂。
“永恒仙域。”我低声说。
话音刚落,锁链猛地一烫。
识海里响起一道声音,沙哑、冰冷,像是从极深处传来:“小心!这链子不该在此——”
是夜傀。
可那声音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一阵尖锐的嗡鸣切断。锁链剧烈震颤,红光暴涨,一道虚影从链身中踏出,落在冰环中央。
那人影穿着黑袍,手持半截噬魂锁链,面容与夜傀一模一样。可他的眼睛是灰的,没有瞳孔,像是两口枯井。
“我的链子。”他盯着我,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怎会在你手中?”
我没动,手却握得更紧。
他一步踏来,速度快得看不见影子。宋君婉横伞挡在前面,骨伞与虚影相撞,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她被震退两步,伞骨裂开一道缝。
虚影没停,直扑我面门。
杜凌菲出手了。剑鞘一震,寒芒射出,直透虚影胸膛。可那虚影只是身形一晃,竟没消散。
“不是实体。”她低喝,“是执念残留!”
虚影抬手,半截锁链甩出,直取我咽喉。我侧身避过,锁链擦过脖颈,留下一道血痕。我反手一拽,噬魂锁链迎上,两链相撞,爆开一团红雾。
红雾中,虚影冷笑:“你拿着它,却不知它为何而生。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画好的路。”
我盯着他:“夜傀呢?”
“他?”虚影嗤笑,“他早该死了。可他不肯断,魂魄散在链子里,像条狗一样爬着。”
我猛地冲上前,锁链缠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扯。虚影被拉近,灰眼直视我:“你以为你在逃命?你是在赴约。七情劫未满,谁也别想走。”
“七情劫?”杜凌菲冷声问。
虚影没回答,身形开始扭曲,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未满。”
然后,消散了。
锁链落在地上,还在发烫。
我喘着气,右臂的鳞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肉。刚才那一撞,震得我五脏都在颤。宋君婉走过来,伸手探了探锁链的温度,眉头皱紧。
“它刚才说的,是真的?”她问。
我没答。识海里那句“小心”还在回荡。是夜傀留下的警告,还是陷阱?
杜凌菲蹲下身,指尖划过锁链上的纹路:“这地图……不是完整的。缺了三块区域,像是被刻意抹去。”
“有人不想让我们看到全部。”宋君婉低声道。
我捡起锁链,重新缠回右臂。链身比之前沉重,纹路还在微微发光,像是活的一样。那座被九道血链锁住的巨门,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三道已断,六道尚存。
“它说我在走别人画好的路。”我抬头,“可我们现在,还有别的路吗?”
杜凌菲站起身,剑鞘插进地里:“没有。但我们可以改它的路。”
宋君婉没说话,只是将骨伞残柄握得更紧。血种在她体内轻微躁动,可她眼神很稳。
我望向血河深处。水面平静,可底下影影绰绰,不止一头凶物在游动。魔鳄是被放出来的,那下一个呢?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右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油布被浸透,酱香彻底散了。
我低头看锁链,纹路忽然一闪,那座巨门的轮廓短暂浮现,门缝里的光,像是在回应我。
“走。”我说。
三人没动。
风卷着血腥气掠过,吹得杜凌菲的衣角翻飞。宋君婉的伞尖滴下一滴血,落在锁链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我握紧锁链,往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被什么力量撕开的。缝里没有土,只有一片暗红的光,像是从地底透出的血。
杜凌菲忽然抬手:“等等。”
她盯着那道裂缝,声音压低:“下面……有东西在动。”
宋君婉迅速后退半步,骨伞横在身前。我蹲下身,伸手探向裂缝边缘。
指尖刚触到那暗红的光,锁链猛地一震。
整条链子突然发烫,红光顺着纹路蔓延,直冲我手臂。我猛地抽手,可已经晚了——那光顺着指尖钻进经脉,一路冲向心口。
我眼前一黑,识海里炸开一幅画面:九道血链锁着巨门,门后站着一个人影。他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半截锁链,肩膀在抖。
是夜傀。
他缓缓回头,可脸还没看清,画面就碎了。
我跌坐在地,冷汗直流。右臂的鳞片全数剥落,皮肉焦黑,像是被烧过。锁链还在发烫,纹路比之前更清晰,那座门的轮廓,仿佛就在眼前。
“你看到什么了?”杜凌菲问。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他还在。”我说,“夜傀……他还活着。”
宋君婉盯着我,血种在她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远处,血河的水面忽然鼓起一个包,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上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