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边上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在带着寒意的春风里微微摇晃。
陆沉舟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肌肉贲张，正对着一个沉重的木人桩拳打脚踢。砰砰的闷响声回荡在校场上，带着一股未散的狠劲。
自从赵家事了，他这加练的时间就变得更长了。招式也比以往更凌厉，更刁钻，仿佛憋着一股无名火，非要在这木人桩上发泄出来不可。
萧景珩叼着根草茎，远远看着，忍不住咂舌：“这莽夫，吃错药了？跟个木头桩子较什么劲？”
谢允之不知何时踱到他身边，摇着扇子，悠悠道：“陆兄这是在跟自己较劲。”
“较什么劲？”萧景珩不解。
谢允之目光落在陆沉舟那近乎自虐般的训练上，唇角微勾：“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把‘刀’，还不够快，不够利吧。”
萧景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巷子遇险那晚，虽然陆沉舟及时赶到，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危机，但对方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样子，显然刺激到了这位信奉“强者为尊”的小公爷。他是在后怕，也是在懊恼，如果对方再强一点，如果他去晚一点……
陆沉舟又是一记凶悍的侧踢，木人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喘着粗气停下，汗水顺着紧实的肌肉纹理滑落。他抬手抹了把脸，眼神里带着未餍足的狠厉。
一转头，看见不远处并肩站着的萧景珩和谢允之，眉头立刻皱起，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萧景珩把草茎一吐，哼道：“谁爱看你！小爷我路过！”
谢允之则笑了笑，没说话。
陆沉舟懒得理他们，抓起地上的外衫随意搭在肩上，转身就往斋舍走。经过他们身边时，带起一阵带着汗味和戾气的风。
萧景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扬声喊道：“喂！陆沉舟！下午骑射课，别迟到啊！博士说了，迟到扣分！”
陆沉舟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他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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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骑射场。
大部分监生都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检查弓弦，闲聊打趣。萧景珩和赵无咎凑在一块，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谢允之则独自站在场边树荫下，依旧是那副遗世独立的模样。
陆沉舟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换了身利落的骑射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他一来，原本有些喧闹的场地，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不少人都偷偷打量他，眼神里带着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毕竟，这位可是能一拳打断人胳膊的狠角色。
沈清弦站在场中，目光扫过众人，在陆沉舟身上停留了一瞬，见他到了，便不再等待，直接开始讲解今日的骑射要领。
她的声音清冷，条理清晰，将复杂的动作拆解得简单易懂。
轮到自行练习时，众人散开。
陆沉舟没跟任何人组队，自己挑了个最远的靶位，张弓，搭箭，眼神锐利如鹰隼。
嗖！嗖！嗖！
三箭连珠，箭箭命中红心，尾羽兀自颤抖，发出嗡嗡的轻鸣。力道之猛，准头之精，引得附近几个监生暗暗咋舌。
萧景珩看得心里痒痒，也拿起弓，学着陆沉舟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用力拉满——
啪！
弓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箭歪歪斜斜地飞出去，连靶子的边都没沾到，软绵绵地插在了前面的草地上。
“噗——”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萧景珩脸一红，梗着脖子骂道：“笑什么笑！小爷我这是还没热身！”
陆沉舟瞥了他一眼，没嘲笑，也没指点，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搭上下一支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清弦在场中巡视，偶尔出声纠正一些学生的姿势。她走到陆沉舟附近时，停下了脚步。
陆沉舟正准备射出的动作微微一顿。
沈清弦看着他那几乎完美的发力姿势和稳如磐石的下盘，目光在他绷紧的臂膀和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没有像指导其他学生那样上前纠正细节，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错。”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指导的学生。
陆沉舟握着弓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那支箭，迟迟没有射出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沈清弦走向萧景珩，看着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在她几句简短的指点下，再次拉弓时，姿势明显标准了许多，虽然箭依旧没中靶心，但至少上了靶。
阳光有些刺眼。
陆沉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弓稍稍下垂。
他想起巷子那天，她站在他身后，那句“小心些”。
想起庆功宴上，她推到他面前的那杯清茶。
想起刚才，她那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不错”。
这个女人……
她不需要他的保护，甚至可能比他能打。
她冷静得像块冰，算计得比谢允之那狐狸还深。
可她偏偏……能看懂他这把刀该用在何处，能在他自己都跟自己较劲的时候，给出最直接的认可。
陆沉舟重新举起了弓，眼神比刚才更加专注，更加沉静。
嗖！
这一箭，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钉入了红心最中央的位置，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靶子射穿！
他收弓，转身，不再看那靶子一眼，大步走向场边休息。
经过萧景珩身边时，听到那小子还在跟赵无咎吹牛：“看到没！小爷我天赋异禀！博士一教就会！”
陆沉舟脚步没停，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极轻微，极短暂。
却像是冰河乍裂，透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把刀，算是彻底认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