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内。
心慧费力地将一层蒸笼搁置于锅头上，汗水自额头滑落，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为何自己始终束缚于这既累且热的劳作之中？
心中憧憬着另一番景象。
他应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娶妻生子，置办房产，出行坐轿，尽情享受这繁华世界的美好。
在这一刻，他仿佛瞬间膨胀，觉得自己腰缠万贯，不再应屈就于这般粗活。
决心已定，
他径直走向火头僧，宣布道：“我不干了，我要还俗！”
火头僧甚至未曾抬头，便直接应允：“准了！”
心慧或许并未深思，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墙上留存多位皇帝亲笔，汇聚无数文豪墨客，拥有至高的荣誉。
此处更是汴京城的商业枢纽，虽不能上市，其繁荣却无可比拟。当和尚亦非易事，需符合诸多条件且支付费用，方能入寺。
心慧这般伙房僧只是其中一员，他若离去，自有他人填补空缺。
心怀傲气的心慧转身离去，坚信自己现今富足，无需再侍奉任何人。
途径佛堂，他与一位胖妞目光交汇，两人心中皆生爱意。胖妞视心慧为佛祖赐予的如亿郎君，而心慧亦觉她正是命中注定。
他随即前往放贷部借了一千贯，被即将发财的憧憬支撑着，无所顾虑地计划着未来的挥霍：租房、买马、享受美食，并准备回头向那小胖娘子提亲。
心慧只是大相国寺中数百普通和尚之一，上午他是心慧，下午或许变为心能，晚上又成心悦……
整座寺院被一股莫名的氛围所笼罩，人心浮躁且膨胀，仿佛每个人的心中都点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火焰。
而这火焰有毒……
……
大相国寺正在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宴台村也在如火如荼的燃着。
靠近河边的位置，水塔正一步一步的往上修建着。
宗县令面带笑容的在工地上转着圈儿。
“厉害！干的不错！”
“哎哎哎，小心点儿！晚上就没肉吃了。”
“嗯，小伙子真踏实！”
“豁，老陈牛啊！”
“咳，你这洗了脸后，挺帅！”
一顿夸奖后，村民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两鞭子，使劲儿的干呀。
宗县令走到河边，对着河水“呕呕呕”一阵狂吐。
老种幸灾乐祸的嘲笑道：“活该，你学什么不好，非得学李小娘子这恶心的说话方式，遭罪了吧？”
“你不懂…”宗泽擦了擦嘴，满嘴的感慨：“你抽他们一鞭子，他们顶多认真干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你还得来再抽鞭子，你夸他们一句，他们能干劲十足的干一天。”
“不可能，他们干不了一天就干不动了。”老种表示不可能。
他也带了一辈子兵了，老百姓什么水准他能不清楚吗？
“第一个时辰内，夸他们；第二个时辰让他们喝水小歇。中午吃饭对他们说多吃点儿，下午，第一个时辰让他们喝水小歇，最后一个时辰里，夸他们。”
宗泽拿出一张纸，递到老种面前，让他看。这就是他的工作。
“……”
老种懵逼的看着纸上写的内容。
这上面不仅有老宗每天必干的事情，还有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处理方式。
比如，有人中暑，一定要亲手把中暑者背到大夫那里，要悲伤。回头还要说，一定不能让xxx的努力白废，我们继续！
比如，有人不会干某个活，要慢慢教，或者找个会的带他，而不是催促。
比如，碰见懒汉，你要说，你怎么能把自己的活让别人干呢？群众自己就会让他勤快起来。
“这谁给你的？李小娘子？”
老种见鬼的看着宗泽。
你这活儿，也太轻松了！
怎么做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来头猪都能干的漂漂亮亮呀。
“金员外给的。”
宗泽干呕了一下，心情复杂极了。
当了十几年县令了，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轻松。没什么大问题，小问题按照上面的做，基本都是迎刃而解，不仅解了，他们干劲儿还更足了。
除了有点掉价，有点恶心。
他做着有点恶心，不知道其他读书人过来，能不能做成。
“……”
老种有点语塞，他不知道怎么评价金小山这个人。呃，他还算是人吧？
“你想掏他的本领的事儿，还没做成吗？”
宗泽拉了个小板凳坐下，回头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总感觉有点不对头。
这套东西有点厉害，轻易的就把人心拧到了一块儿，可为什么感觉有种不妙呢？
“那小子油盐不进，哎，纯犟种一个。”
说起这个老种就来气。
从军不干，徒弟不收，你这神仙不是来历练的吗？
“老周的弟子，李娘子要收其为徒，那小子给拒绝了。”
“我知道，那小子也是个犟种，我劝他很多次了，让他去拜师，他就是不拜。”
“你有没有想过，拜师是要诚意的，那金员外，是软不吃硬的性格……”
宗泽缓缓的提醒着种师道。
他的家人没在这儿，不然的话，他就让他的儿子来拜师了。
不说那飞天遁地的本领，就是这套治理村子的理念和手法，他都觉得非常有可取之处。可惜，自己拿到的都是皮毛。
“吃软不吃硬！老种我是太久没算计过人了，愚钝了呀！”
老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豁然开朗。
特奶奶的，就我这脾气，好话都不会说，怎么能求得动人，还得让计谋呀！
鱼不钓了！
他唤来下人，吩咐一番，打马飞奔而去。
不就是吃软不吃硬嘛。
安排！
……
夏季灼热的风呼啸在耳边，老种打马的速度比风快。
本领！
本领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就像很多人知道他是将门种家的后代，世代学的都是领本打仗。
可谁又记得，他的老师叫张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张载没有机会实现。
但这四句话既然已经出世，就注定了有人会前赴后继的为之努力。
前面有一个章衡，他一生都在做这四句话。
而种师道，他的一生也都奉献给了这四句话。
正因为奉献了一生，他才会越来越觉的力不从心。
难啊，实在是太难啊！
他爷爷和西夏打了一辈子。
他爹和西夏打了一辈子。
他又和西夏打了这一辈子。
根本看不到完胜的希望！
为万世开太平，何其的困难！
豆娘一口气不仅是吹死了无忧洞，也吹开了他希望上的迷雾。
他想要这种力量。
有了这种力量，什么西夏，什么大辽，那不是翻手可灭吗？
所以，他执着。
他不指望朝廷。
朝廷对武将的压制已经持续了上百年，就连他都是走的科举之路，一步一步的从文官走到了武将的位置。
它们会下意识的防备武人，不会给任何机会。
他不会怪朝廷。
因为在大宋之前的五代十国时期，人已经不是人了，男的蒸着吃，女的煮着吃，弑母食父，没吃的抓百姓吃，吃人已经成为一种美食，喝血可以变强，百姓当军粮。
赵匡胤打下了一个城池，手下的小军官还拿了百姓开吃，他要斩了这个小军官，结果蹦出来无数的人求情。
这是什么？
这是都习惯了呀。
大宋把人从丧心病狂的时代拉出来后，重建了人类秩序，然后就是拼命的压制武将。
武将，就是那一切的源头！
所以，他不怪武将被压制。
他只怨自己力量不够。
策马冲入城门，他一路跑到了城皇司。
“老夫找老六！”
老种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官职来衡量了。
在大宋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们用一生铸就了自己的形象。
老种就是经略相公，那怕是没有官职在身，别人也会这样认为。
老六很快就出来了。
黑瘦黑瘦的，挎刀背盾，走路一瘸一拐。看到老种后直接跪地磕头。
“见过种爷爷！”
“你这是咋了？”
老种看着他腿脚不好，嫌弃之意毫不掩饰。
“抓个小虫子，被咬了。”
老六嘿嘿一笑，也不认为这是丢人的事儿，张嘴就说了出来。
“还能动吗？给老夫办件事儿！现在就走。”
“放心，种爷爷有事儿，就是爬，老六也给您爬过去！”
老六放出了豪言壮语。
一个时辰后，老六傻眼了。
一个小兵，一个书生，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都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种爷爷，这不行啊！这办不成呀！！”
老六一张黑脸成了苦瓜色。
老六我带不动呀！
“哪里不行了？！！”
老种吹胡子瞪眼。
“你也说了，吃软不吃硬，你看看你给找的这都什么人呀！”老六嫌弃的戳了戳小兵的胸膛，百般无奈道：
“你看看他，眼神儿时刻带着杀意，装可怜能装成吗？”
他又戳了戳书生：“我认识他，姓李的小子，四年前西夏围城时，他就在边关，十一二就往城墙上冲，被我踹下去的，骂了我三天，他脾气比狗头都硬，怎么扮软？”
“还有这个，这脸皮儿肥的都要冒油了，一看就是大家小姐，她怎么会可怜？怎么让人同情？”
吃软，就是你要装可怜。
你给我弄三个大爷，你让我怎么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