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脑子很乱。
思绪如春水被骤雨击打,泛起层层涟漪,理不清,道不明。
正如金小山每每听不懂她口中的“关雎之思”“琴瑟和鸣”,
她也总在金小山说出“白月光”“贤者时间”时,一头雾水,恍若隔世。
“贤者时间”,难道是夫子讲学后,众人静坐思过?
“白月光”,是天上那轮冰盘,还是道观里的长明灯?
哪怕她真在广寒宫冻得咳嗽,也参不透这“白月光”究竟是何玄机。
“对,把你爹的月光弄过来,照照就好了。”
金小山说得轻松,仿佛在说“添些烛火”。
心灰如死?
不存在的。
在她看来,世间万般死结,皆有药石可解。
而“白月光”,竟被金小山吹嘘为可疗百病的灵丹,现代人皆信之不疑。
“你说的是……个人?”
照子闻弦音而知雅意,眉梢一挑,已然会意。
“嘿嘿!”
金小山看着众人,笑得像藏了满腹江湖秘辛。
“白月光,就是心里那个永远够不着的人——是遗憾,是仰慕,是少年时一想起来便心跳加速的影子。”
“我爹的遗憾和仰慕都碎成齑粉了!难不成把东坡先生挖出来,鞭尸问诊?”
李清照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
“谁特么说男人了!”金老爷也回了个白眼。
男人?男人不过是红尘俗事,哪有“白月光”那般超然物外,如仙如梦?
“哐当——”
王夫人手中茶盏落地,碎瓷溅了一地。
“恩人是要我……替夫君寻外室?”
在她看来,女人一开口,无非是房里房外那些事。
男人与女人,除了婚配、侍奉、妾室,还能有什么别样瓜葛?
可找外室干什么?
他都支棱不起来了,干看吗?
“什么外室!是初恋!”金小山急得直挠头。
“初恋,懂吗?就是李大人十四五岁那年,夜里辗转反侧,心里头惦记的那个姑娘!”
他抓耳挠腮,几乎要仰天长叹:
“连‘恋爱’你们都不懂吗?世间最古老的情动,比《诗经》还早的悸动啊!”
李清照蹙眉沉吟,忽然灵光一闪:“《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莫非,便是指少年慕艾、情窦初开之情?”
“对对对!”金小山激动得跳起来,“就是那个感觉!就像你爹当年偷偷瞄隔壁绣娘,写情诗表心意,结果被人家养的狗追了三条街,连鞋都跑丢了!”
王夫人满脸困惑:“既是情动,为何不请媒妁、不下聘礼?这般私下思慕,岂非有失体统?”
金老爷则不屑一顾:“男人这点情事,能和白月光比?不过是俗世羁绊罢了。”
李清照却若有所思。
在她看来,古之“恋爱”,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情愫暗生已是逾矩,遑论自由择偶、夜不能寐只为一人?
可《诗经》里分明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可见先秦男女也曾自由相悦,情意流转。
只是后世礼教森严,闺阁深锁,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也以功名为重,恋爱遂成禁忌,只能借诗词寄托、梦中相会。
而今听金小山一席话,她才恍然——原来“恋爱”,并非只是婚配、生子、举案齐眉,
还有那种不为世俗所容、只为一人辗转反侧的悸动,
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
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执着,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愿。
“所以,”她轻声道,“你们现代人的‘恋爱’,是把心里的那点念想,当成珍宝?”
“正是!”金小山拍案而起,“是自由择偶,是两情相悦,是为一人茶饭不思,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悸动!”
众人一时静默,仿佛听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情话。
唯有李清照,望着天边残月,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那束“白月光”,照的不是月亮,是人心深处,那一抹未曾说出口的温柔。
他年过六旬,四十多年前的女子,早已嫁作人妇,儿孙绕膝,怕是连重孙都已启蒙识字了……
“怕什么!纵使天涯远隔,只要心中还存着当初的一缕影子,那便是白月光,永不蒙尘!”
金小山一拍胸脯,大包大揽,语气豪迈如江湖侠客许下千金诺。
老了又如何?谁年轻时没点念想?谁心里没个未曾圆满的梦?这点心理准备,人人都有!
“可若如今再见,早已物是人非呢?”李清照蹙眉,声音轻却带着忧虑,“几十年光阴如刀,谁能不变?怕是寻到了,反惹伤心,弄巧成拙。”
“白月光还能变成啥?”金小山咧嘴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顶多从‘月光’变成‘月光斩’罢了——那又如何?依旧是光,照得见前路!”
“月光斩?”李清照眉头紧锁,指尖微颤,“这‘斩’字杀气腾腾,听着便不祥。”
“都一样啦!”金小山摆手,不以为意,“从前的月光,照得他心生希望;如今的月光斩,照样能让他明白——天地辽阔,世事如潮,什么恩怨情仇,都不过是浪花一朵,转瞬即逝。”
他越说越得意,仿佛自己已参透人生至理,嘴角藏不住一丝偷乐。
“……”
王夫人静静听完,良久方开口,语气平淡却坚定:“罢了,等我寻个机会,悄悄问他一句——你心中那束‘白月光’,究竟是谁?”
鉴于李格飞已经支棱不起来了。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王一一也不在乎,给他找一下白月光。
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总不能看着他整天半死不活的趴在书房里。
用罢饭,金小山与李清照相偕而出,意欲往大相国寺一游,看看那千年古刹今日是何光景。
得益于此番穿越,金府如今的衣服种类丰富许多,府中众人只要换下平日惯穿的服饰,汴京百姓便少有能认出他们的,这倒为两位名人免去了不少麻烦。
大相国寺明显清冷了不少。
说到底,它也是个讲究服务的场所。寺里的人手接二连三地辞职,服务一旦懈怠,信徒们也就不愿再来,门庭难免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