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的虎头奔尾气还没散干净,薛郎朗就把王小刚拽进了暖炉房。
炭火“噼啪”咬着木柴,火星子溅到炉边的铁壶上,映得薛郎朗半边脸亮半边脸暗,他捏着根烟在指间转得发烫,烟纸都被汗濡软了:“你在都川地面上消息通,有没有能扒官场底的人?我要李县长的黑料,越实越好,不能是道听途说的屁话。”
王小刚往炉边一蹲,军大衣的下摆扫过满地炭灰,他搓着冻红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薛老板,这活儿真险。李胖子混了二十年官场,尾巴藏得比谁都深,一般人不敢碰他。不过我表哥在省城跑货运时,认识个‘老鬼’,蹲在东门巷开纸扎铺,明着做死人生意,暗里倒腾消息,黑白两道都给三分薄面——就是要价黑,一分钱一分货。”
“钱不是问题。”薛郎朗转身拉开樟木箱,从垫着的旧棉袄下摸出两沓现金,红封绳勒得紧实,“你现在就去摇他的传呼机,约在城外老茶铺,我亲自去。记住,别提我的名字,只说‘荷花山庄的朋友,有生意找他算笔账’。”
老茶铺临着冻得发脆的河,竹编帘子被北风掀得哗哗响,里面飘着粗茶的涩味混着炕烟味。
薛郎朗刚把搪瓷缸子摆上桌,就听见挑帘的“哗啦”声——个穿灰布棉袄的老头钻进来,下巴上的山羊胡沾着茶渍,手里的铜烟袋锅子磨得发亮,正是老鬼。
他不说话,先把烟袋往桌沿“笃笃”磕了三下,目光像钩子似的扫过薛郎朗脚边的黑布包。
“薛老板要李县长的底,是为了凌家那辆虎头奔吧?”老鬼的声音像砂纸磨过老木头,“都川就这么大,两辆奔子并排停的事,今早茶馆里都传疯了。”
他伸手在桌上虚按一下,薛郎朗会意,把黑布包推过去,老鬼捏了捏包的厚度,指节动了动,才从怀里掏出张折成三角的麻纸,“李胖子贪,但不蠢,收礼从不用手写凭据。东门赵老三,开建材铺的,前两年靠李胖子的‘绿色通道’发了财——砂石过磅不用排队,运输许可隔天就批。可自从李胖子攀上凌家,立马把赵老三当破鞋扔了,连上个月报的建材运输许可,材料齐得能砸死人,硬是压着不批。”
薛郎朗展开麻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东门巷17号,赵记建材。“就这点东西?”
“够你敲开赵老三的门了。”老鬼呷了口粗茶,茶沫沾在胡茬上,“赵老三手里有本厚账本,记着给李胖子的每一笔‘心意’——前年李胖子带女儿去省城买钢琴,是赵老三陪着去的,当场掏的现金,琴行开的手写发票还留着;去年李胖子儿子转学,择校费是赵老三亲自去学校交的,财务室给的现金缴款单上有他的签字;连李胖子老婆手上的金镯子,都是赵老三托人从广州捎的,首饰铺的收据盖着红章。你去找他,不用逼,他这阵子正憋着火,就等个能跟他一起咬李胖子的人。”他顿了顿,烟袋锅子点了点桌面,“提醒你,赵老三是炮仗脾气,别提凌家,就说李胖子‘忘恩负义’,一准能炸毛。”
东门巷是老城区,青石板路坑坑洼洼,踩上去“咯吱”响。
17号的“赵记建材”招牌掉了半块漆,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哐当”一声——是搪瓷缸子砸在地上的声响。
薛郎朗推开门,就见个络腮胡男人正对着大哥大吼,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李胖子!你摸着良心说,当年你爹下葬的坟地钱是谁出的?现在攀上凌家就翻脸不认人?我的运输许可再卡着,我一仓库的钢筋全得锈成废铁!”
男人“啪”地挂了电话,转头看见薛郎朗,手瞬间摸向桌下的扳手,眼神警惕得像只炸毛的狼:“你是谁?李胖子派来的?”
“薛郎朗,荷花山庄的。”薛郎朗递过烟,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着,火苗稳得很,“我不是来帮李县长说情的,我是来跟你算笔一样的账——我的房地产资质,也被他卡着了。”
“李胖子这狗娘养的!”赵老三接过烟,猛吸一口,烟蒂烧得通红,“前两年我做砂石运输,全靠他给的‘绿色通道’,拉料的车不用排队过磅,一趟能省出半箱油钱。那时候我把他当亲叔供着,逢年过节的礼从不敢断——去年春节送了两箱茅台、十条软中华,还有五千块现金,是塞在他儿子的书包里的;他老婆生日,我托人从香港带了个金镯子,花了我小两万。”
他转身钻进里屋,抱出个上了锁的铁盒子,钥匙转得“咔咔”响,里面不是账本,是一沓沓泛黄的票据和手写凭证。“你看这个,”他抽出张盖着省城琴行红章的发票,字迹歪歪扭扭却清晰。
“前年十月,李胖子带女儿去买钢琴,要三万二,他掏不出那么多现钱,是我当场从包里数的,一沓沓用橡皮筋捆着,琴行老板亲自写的票,我特意让他把‘代付人赵某某’写在了底下还有这个。”
他又翻出张印着省重点学校公章的现金缴款单,“去年三月,他儿子转去省城读书,择校费一万五,是我陪他去财务室交的,缴款人写的是他外甥的名字,可钱是我从银行取的,取款单跟这个能对上。”
赵老三的手气得发抖,指腹摩挲着票据上的字迹,“结果呢?凌家的人一来,他立马把我踢开!我上个月报的运输许可,材料全齐,他说‘资质不齐全’为由,硬是压着不批——我这仓库堆了几百吨钢筋,天天要付租金,再拖下去就得赔本跳楼!”
薛郎朗一张张翻看着票据,琴行发票上的金额、学校缴款单的日期,每一笔都能和李县长的行踪对上。
尤其是那张钢琴发票,“代付人”三个字虽写得潦草,却透着铁证的分量——1991年的三万二不是小数目,李县长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这笔钱的来路根本说不清楚。
他心里一沉,这些现金交易的凭证,比手写收条更难抵赖,只要把这些交给纪检,再让赵老三出面作证,李县长的乌纱帽绝对保不住。
“薛老板,你是不是也被他卡了项目?”赵老三盯着他的眼睛,络腮胡抖了抖,“我知道你跟凌家不对付。这些东西你拿去,不用给我钱,需要我出面的也尽管提,只要能让李胖子吃瘪,我就知足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凭什么踩提上裤子不认人?”
薛郎朗把票据仔细收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我不会直接把这些交上去,但会让李县长知道,他的把柄在我手里。”他起身,“你那运输许可的事,我去找周副县长说说情,他分管经济,多少能管点用。”
赵老三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薛老板,你要是能帮我把许可办下来,以后你装修城、房地产要建材,我给你算成本价,拉货的车随叫随到,半夜打电话都立马发车!”
离开东门巷时,天色已经擦黑,路灯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薛郎朗的影子忽长忽短。
他坐在虎头奔里,手摸着贴身的票据,只觉得沉甸甸的——这是他的筹码,也是颗定时炸弹。
用好了,能逼李县长松口,让房地产资质顺利通过;用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把凌家的怒火彻底引到自己头上。
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凌天早晚有一战,避是避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