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公历四月的一个夜晚。上海的天空像被泼了浓墨,厚重的云层严丝合缝地遮蔽了星月,没有一丝光亮透下。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在空旷的码头区穿梭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更添几分阴森诡谲。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月黑风高夜,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为即将发生的隐秘行动打着掩护。
日晖港码头区,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远处江水拍岸的单调声响和风中隐约传来的、某艘货轮低沉的汽笛声。巨大的吊臂和仓库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明诚贸易”的仓储区外围,几点昏暗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勉强勾勒出铁丝网和高墙的轮廓。几个穿着棉大衣的守卫缩在岗亭里,抱着胳膊取暖,偶尔探出头用手电扫射一下空旷的通道,显得百无聊赖。
黑暗中,距离仓库区百米开外的一处废弃货堆后面,陆震云和顾清翰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静静潜伏着。两人都换上了深色的紧身衣裤,脸上也用深色油彩涂抹,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陆震云抬手看了看腕表,夜光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四十分。他对顾清翰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眼神冷峻而专注。
顾清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皮套里的微型照相机和一把小巧锋利的撬锁工具,对陆震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准备好。
陆震云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嘱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用力握了一下顾清翰的手臂,随即转身,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行动开始。
顾清翰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货箱,目光死死盯住仓库区的动静。
几分钟后,仓储区的东南角,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沉重的铁桶被猛地踢翻,紧接着是几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和一阵慌乱的狗吠!
“什么人?!”
“那边!快去看看!”
岗亭里的守卫立刻被惊动,手电光柱杂乱地扫向声音来源,吆喝着冲过去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靠近江边的一个小配电箱方向,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炸响,随即那片区域陷入一片黑暗!
“妈的!线路短路了?!”
“快叫电工!那边仓库断电了!”
更多的守卫被吸引过去,岗亭里顿时空了大半。混乱的喊叫声、脚步声和狗吠声在夜风中交织,暂时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就是现在!
顾清翰如同离弦之箭,从货堆后猛地窜出,利用阴影和货箱的掩护,猫着腰,以极快的速度向预定好的那个偏僻侧窗位置疾奔!他的心跳如擂鼓,但脚步却异常轻盈敏捷,训练有素地避开地面上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
几十米的距离,仿佛无限漫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远处持续的骚动。
他顺利抵达仓库高大的水泥墙根下,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迅速找到了那个位于背光处、离地约两米高的通风窗。窗口不大,装着老式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他没有任何犹豫,从工具包里掏出液压剪,对准栅栏底部早已被陆震云的人提前处理过的、锈蚀最严重的两根铁条,用力压下手柄!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铁条应声而断。声音被风声和远处的嘈杂完美掩盖。
他迅速而无声地掰开一个可供一人钻入的缺口,然后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开锁工具,探向窗户的老式插销锁。指尖在黑暗中敏锐地摸索着,感受着锁芯内部的结构。汗水从额角滑落,但他心神高度集中。
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锁舌弹开!
他轻轻推开窗户,一股混合着灰尘、机油和某种特殊化学品气味的、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不敢耽搁,双手扒住窗沿,身体轻盈地向上一跃,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随即反手将窗户轻轻虚掩上,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耗时不到两分钟。
仓库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极高的屋顶某处可能有一个昏暗的安全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红光。空气凝滞而冰冷,充满了压抑感。
顾清翰蹲在窗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让眼睛适应极度的黑暗,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除了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和呼吸声,仓库深处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他缓缓站起身,从腰间拔出那只小巧的钢笔手电,用拇指挡住大部分光线,只漏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光柱,谨慎地扫向四周。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巨大的仓库空间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堆满了统一规格的木质货箱!箱子垒得极高,几乎顶到了仓库的房梁,形成一堵堵巨大的、散发着木材和油墨气味的“高墙”。通道狭窄而曲折,如同迷宫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光束,照向最近几个货箱的侧面。
只见箱体上,清晰地刷着黑色的日文和阿拉伯数字编号,以及醒目的、表示“小心轻放”、“易燃”、“军事用品”等含义的特殊符号和警示标语!有些箱子的角落,还贴着印有“昭和商社”字样和日本军方标志的封条!
手电光微微颤抖了一下。顾清翰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是这里!这些绝不是普通的贸易商品!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和恐惧,立刻开始了行动。他像幽灵一样在货箱迷宫中快速穿梭,手中的微型相机不断举起,微弱的光学取景器对准那些编号、标记和封条,无声地按下快门。
“咔嚓…咔嚓…”极其轻微的快门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都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不断移动,寻找着可能存放清单或文件的办公区域。光线扫过地面,可以看到重型叉车留下的轮胎印记和一些散落的、印着日文的包装填充物。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某种化学气味似乎越发明显。在一个转角处,他的手电光扫过几个没有完全盖严的板条箱缝隙,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是某种金属部件的反光,结构复杂,绝不像是民用机械。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珍贵,也无比危险。
就在他试图靠近仓库最里侧一个用帆布半遮着的区域,怀疑那里可能是文件柜时——
“哒…哒…”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金属碰撞声!
顾清翰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