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那声模仿夜枭的急促啼叫,与楼下骤然逼近的汽车引擎轰鸣、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同时撕裂了夜晚的寂静。顾清翰的指尖在电键上完成了最后两次精准、果决的敲击,将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最后两组密码奋力发送出去。他根本无暇去听耳机里是否会有微弱的回应。
“撤!” 他喉间挤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
话音未落,身影已动。他猛地扯断连接电台的电源线,一把抓过桌上那本边缘已磨损的薄册子——那本用无数鲜血和生命守护的密码本,看也不看便塞进旁边煤油灯灼热的玻璃灯罩里。火焰“噗”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纸张,橘红色的火苗映亮了他额角的冷汗。几乎是同时,他抓起桌上那半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猛地泼在刚刚还在嗡嗡作响、散发着元件热气的电台上,“刺啦”一声,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烟升起。
大壮的反应如同条件反射。他一把抱起那台尚有余温、水珠正顺着外壳滴落的电台主机,侧身用肩膀撞开墙角那块看似与地板无异的、用灰泥巧妙伪装的活板门,一个仅容一人蜷身通过的漆黑洞口赫然出现。这是他们耗费多日、在敌人眼皮底下挖出的生命通道,通向楼下那家早已废弃的碎布店后院。
“队长,快!” 大壮的声音压抑而急促,自己率先将电台护在怀里,蜷缩着身子滑了下去。
顾清翰最后扫了一眼这间瞬间变得一片狼藉的阁楼:密码本在火焰中蜷曲成灰,电台冒着残烟,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果断的气息。楼下,砸门声、日语和汉语的粗暴呵斥声、木门即将破裂的呻吟声已混成一片。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敏捷地滑下黑洞,并在身体完全下去的同时,手臂用力向上一顶,将活板门恢复原状,从下方扣死。
就在他的双脚刚落在楼下堆积的废旧布料上,激起一片尘土时,头顶上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阁楼那扇薄弱的木门被整个踹开!杂乱的皮靴跺地声、手电光柱疯狂扫射的光影瞬间充满了那个狭小的空间。
顾清翰和大壮在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绝对黑暗中,凭借无数次演练形成的肌肉记忆,猫着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快速穿过堆满破纺锤和废料的后院。与此同时,阿成已从另一个方向的矮墙翻出,如同鬼魅般融入外面纵横交错的小巷,在预定地点发出安全的虫鸣信号。三人身影在阴影中短暂交汇,没有任何语言,只是一个眼神交错,便瞬间分散,如同水滴汇入河流,沿着三条不同的、早已规划好的路线,消失在棚户区迷宫般的深邃黑暗里。
阁楼上,几名持枪的日本宪兵和76号特务冲了进来,手电光柱在空荡的屋子里徒劳地扫动。屋子里只有一张歪斜的桌子,一把倒地的破椅子,空气里残留着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和一丝电子元件过热的特殊气味。一个日军曹长蹲下身,用手仔细触摸桌子表面,又摸了摸地上那块尚且带着微弱余温的地板痕迹,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
“八嘎!” 他愤怒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灰尘飞扬,“人刚逃!机器还是热的!搜!给我追!封锁这片区域!”
然而,棚户区巷道如蛛网般复杂,暗影重重,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冰冷的夜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们的迟来与徒劳。这次在刀尖上跳舞的险险撤离,只留给敌人一间散发着余温和灰烬的空屋,以及满腔的挫败与更深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