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窗棂上的小孔,指尖蹭了点灰下来,在鼻尖闻了闻。
“是油纸的味道。”她说,“他们用细管子偷听,还挺会过日子。”
星玄站在她身后,盯着那米粒大的洞,没说话。他刚把假奏本碎片收进怀表,空间里还躺着石亨的账本原件。现在连于谦书房都被装了眼线,明面上递证据等于送人头。
“不能等早朝了。”他说,“他们巴不得我们跳出来。”
“那咋办?”灵汐歪头,“直接烧了御史台?吓他们一跳。”
“你少来。”星玄瞥她一眼,“我们要的是有人查,不是有人跑。”
两人沉默了几秒。风从破口钻进来,吹动桌角一张空白纸页,哗啦响了一下。
灵汐忽然笑了:“哎,我有招。”
“说。”
“请客吃饭。”
“谁?”
“风啊。”她蹦下窗台,光脚踩在地上,“它最爱传话了,三百年前就爱干这事儿。”
星玄皱眉:“你是说……让它送证据?”
“不全送。”她摇摇头,“送几片碎纸,带字但不完整,让人看了心里痒痒那种。”
星玄想了想:“御史台那些老头,一个个缩着脖子过日子,捡到也不敢认。”
“可风知道往哪儿吹。”灵汐眨眨眼,“西北风最爱钻南衙的廊下,那儿有个老御史,每天天不亮就扫地,扫帚声比鸡叫还准。”
星玄看着她:“你认识?”
“我不认识人,我认识扫帚。”她嘿嘿一笑,“扫了十二年零三个月,连风都知道他勤快。”
星玄没再问。他知道灵汐有时候说的话听着像胡闹,其实早算好了八百步。
“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她抬头看天,“月亮躲云里了,风也睡醒了。”
夜深了。
北京城南门楼上,只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守城兵早就换岗去了暖阁喝酒,没人注意到这里多了两个人。
灵汐赤脚踩在城墙垛口上,风吹得她银发乱飘。她怀里抱着小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星玄靠在一边,打开怀表。灵泉空间裂开一道缝,几张泛黄的纸片缓缓飘出——都是从密信上剪下来的残段,写着“岁币三十万”“瓦剌使节暗通”“兵器两千具”这类字眼,偏偏没有落款和日期。
“够了吗?”他问。
“够了。”灵汐接过纸片,每张都贴上一枚芝麻大的符文,“这玩意儿叫‘心痒符’,谁看了就会觉得这事不对劲,非查不可。”
“别整太邪乎。”星玄提醒,“要是让东厂当成妖术抓了,咱们还得去捞人。”
“放心。”她笑嘻嘻地,“我只是让纸飞得巧一点,落地的位置准一点,别的不多干。”
她把纸片放在掌心,闭上眼睛。
风忽然停了。
然后慢慢转了个圈,像是绕着她打了个转。
“老朋友。”她轻声说,“帮我个忙,把这些小纸条送到御史台东廊下,最好落在扫地老头的簸箕前面。”
风没回应,但她的发丝轻轻扬了起来。
下一秒,几片纸被卷上半空,顺着气流滑向东南方向,像几只灰扑扑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星玄看着那几道影子消失在夜色里,问:“能到吗?”
“能。”灵汐点头,“风从来不迟到,就是有时候爱绕路。”
“万一被人当场抓住呢?”
“那就说明那人不该看。”她拍拍手,“该看的人,自然会捡到。”
两人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远处御史台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孤灯亮着。
“你说那个扫地的老头,明天会不会吓一跳?”灵汐靠着星玄肩膀。
“应该会。”星玄说,“早上扫地,突然看见半张写着‘私通外敌’的纸,换谁都懵。”
“要是他顺手扔了呢?”
“不会。”星玄摇头,“这种年纪还在扫地的,要么是真清廉,要么是真想活命。他会藏起来。”
“那就好。”她打了个哈欠,“等他查出点东西,咱们就能顺势把账本亮出来。”
“前提是他在被灭口前查得到。”
“哎呀,你怎么总想坏的。”灵汐推他一下,“我已经给风加了小提示,让它专挑没人的时候落纸。”
“什么提示?”
“就说……‘这纸烫手,但别扔’。”
星玄愣了两秒,笑了:“你还挺会心理战。”
“那是。”她昂起头,“我可是看过三千届朝廷内斗的老人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声鸡叫。
灵汐揉揉眼睛:“天快亮了,咱们回去吧。”
“等等。”星玄忽然抬手,“你看那边。”
顺着他的视线,御史台东侧的一间值房亮起了灯。一个佝偻的身影走出屋子,手里拿着扫帚,慢悠悠地走向庭院。
正是那个老御史。
他低头扫着地,动作机械。突然,脚边一张灰纸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贴在他鞋面上。
他停下,弯腰捡起。
纸片不大,焦黄边缘,上面写着:“……岁币三十万,分三批运至居庸关外,由黑甲人接应。”
他盯着看了五秒,脸色变了。
然后迅速把纸塞进袖子里,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回屋,灯又亮了一会儿才熄。
星玄嘴角一扬:“成了。”
灵汐伸了个懒腰:“我就说嘛,勤快人运气不会太差。”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敢不敢动了。”
“只要他敢看,就忍不住查。”她眯着眼,“人最怕的不是危险,是知道了秘密却装不知道。”
星玄合上怀表:“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不算完。”她摇头,“这才刚开始。”
“那你还要干嘛?”
“我要再写几张纸。”她掏出一支星芒笔,“这次写点更刺激的,比如‘徐有贞收了十万两白银当保镖’。”
“你瞎编的?”
“一点点。”她笑嘻嘻地,“但七分真三分假,才最有杀伤力。”
星玄没拦她。他知道这种操作比正面硬刚还狠,既不露脸,也不留痕,还能让对手自己内讧。
他们下了城楼,沿着小巷往回走。
天边泛白,街上开始有挑担的小贩出摊。
灵汐一路哼着跑调的歌,星玄走在旁边,手一直按在怀表上。
账本还在,安全。
风也跑了,消息也送到了。
接下来,就等有人掀桌子了。
第二天清晨,御史台。
老御史坐在值房里,面前摆着茶碗,手里捏着那张纸。
他反复看了十几遍,终于提笔,在一本旧账册夹层里写下一行小字:
“三月十七,寅时初刻,拾匿名文书残页一张,涉瓦剌通敌事,疑为真。暂匿,待察。”
他合上账册,塞进床底的铁匣。
刚锁好,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端起茶碗,假装打盹。
门开了,一名年轻官员探头:“李大人,今日轮您呈递巡查录。”
老御史睁开眼:“来了。”
他起身整理官服,袖子里那张纸轻轻摩擦着手臂。
他没再看它,但也没丢。
他知道,从昨晚捡到它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就不完全属于自己了。
但他还是决定留下它。
因为上面写的,可能是真的。
而如果这是真的,那就不能装看不见。
他走出门,阳光照在脸上。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一丝尘土味。
他没在意。
但他没发现,自己官帽的缝隙里,不知何时卡进了一小片极轻的纸屑。
上面写着:“徐有贞,收银十万,保石亨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