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赢了?”
于承瑾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一种冰凉的、近乎怜悯的嘲讽,“陆寒琛,你不过是踩进了另一个循环的起点,一个你们陆家男人……永远逃不掉的诅咒。”
陆寒琛刚拿下一个小型并购案的胜利,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霓虹初上的城市,
闻言,指尖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名贵的地毯上,滚落无声。
一股寒意,不是来自空调,而是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台灯,巨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寂寥。陆寒琛没开大灯,他就那么站着,影子被拉得很长。
于承瑾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循环”、“诅咒”。他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失败者的酸葡萄心理,可心底某个角落,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
于承瑾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一封加密邮件紧随而至。标题直白得刺眼:「陆氏三代掌舵者关键节点决策分析报告」。
鬼使神差地,陆寒琛点开了。
第一份档案,属于他的祖父,陆氏帝国的奠基人。
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报告清晰地指向了陆氏第一次重大危机:当时,为了争取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祖父最得力的副手,也是他多年的兄弟,被查出有背叛行为。
祖父的选择是:雷霆手段,立即清除,不留丝毫情面。项目保住了,陆氏度过了危机,但那位“兄弟”最终家破人亡。
报告末尾用红字标注:此后十年,陆氏再无真正可托付后背的核心伙伴,内部猜忌丛生,发展陷入长期的瓶颈期。祖父晚年,常对着一盘未下完的棋独坐,背影萧索。
陆寒琛的眉心拧紧了。他记得,小时候似乎听老佣人提起过,祖父晚年确实有些孤僻。
第二份档案,是他的伯父,一位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继承人。
在他手上,陆氏尝试激进扩张,却遭遇了强劲对手的联合狙击。关键时刻,对方找到了伯父的一个致命弱点——他一位红颜知己的不清白背景。
摆在伯父面前的抉择是:牺牲这个女人,换取对手的让步和喘息之机;或者,保下她,直面可能崩盘的风险。伯父选择了前者。
女人远走他乡,杳无音信。危机看似解除,但不到半年,伯父在一次看似意外的车祸中丧生。
报告冷冰冰地分析:决策导致内心郁结,精神状态不稳定,是事故的重要诱因。家族内部记载,伯父出事前夜,曾醉酒大喊“全都错了”。
陆寒琛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打印纸的边缘。伯父的故事,他知之甚少,只隐约知道是家族的一个禁忌。
第三份档案,是他的养父,也就是现在陆家的家主。
档案记录的是二十多年前那场几乎让陆氏分崩离析的浩劫。当时,养父面临的情况几乎与祖父当年如出一辙:最信任的合作伙伴卷款潜逃,留下巨大的资金黑洞和信任危机。
养父的选择,与祖父惊人地相似:铁腕追责,法律途径走到极致,将对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陆氏勉强存活,但元气大伤,从此由攻转守,直到陆寒琛接手前,都再未能恢复鼎盛时期的荣光。
而那个合作伙伴的家庭……陆寒琛猛地想起,于承瑾,就姓于!
那个卷款潜逃的合伙人,就叫于正鸿!
“看清了吗?陆寒琛。”
于承瑾的短信像幽灵一样适时地钻了进来,“冷酷、割席、众叛亲离……就像基因里的编码,每到类似的关键节点,你们就会本能地选择最‘高效’也最无情的那条路。
你祖父是这样,你伯父是这样,你父亲也是这样。现在,轮到你了。”
“你胡说!”陆寒琛猛地对着空气低吼,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点沙哑可笑。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不是的!他不一样!
他接手陆氏后,锐意改革,虽然手段也称得上强硬,但他重视团队,他给了陈默他们足够的信任和空间……
可是,于承瑾提供的这个项目,这个诱饵般的订单,它所设置的那个陷阱……
如果真的踩进去,在最后关头,他似乎……
似乎真的会下意识地选择牺牲掉那个不太重要的合作伙伴,以求快速脱身,保全核心利益。
这个认知让他背脊发凉。
因为他发现,在那一瞬间的权衡里,那个选项是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仿佛早就写在了他的本能里。高效,冷酷,就像他的前辈们一样。
“这不是能力问题,这是宿命。”于承瑾的最后一条信息,如同审判,“你挣扎得越狠,证明你越像他们。我等着看,你如何重复这出……精彩绝伦的悲剧。”
陆寒琛猛地将手机掼在沙发上,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灌下。烈酒灼烧着喉咙,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象征着无尽的财富和权力。他曾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这座城市的顶端,可以掌控一切。
可现在,于承瑾却告诉他,他脚下踩着的,可能只是一条设定好终点的环形跑道,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在跑圈儿?
宿命?轮回?
去他妈的宿命!
他陆寒琛能从一个被质疑的“养子”,一步步夺回权柄,创立琛晚集团,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不信命!凭什么现在要认输?
可是……如果这真的是刻在血脉里的本能呢?就像人遇到危险会眨眼,遇到攻击会躲闪……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面前,那种追求“最优解”的冷酷,是不是也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本能?
他会不会在某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刻,为了所谓的“大局”,也做出伤害苏晚晴、伤害陈默、伤害那些信任他的人的决定?就像伯父牺牲掉那个无辜的女人?就像养父……间接造就了于承瑾今天的仇恨?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他拿出手机,屏幕还裂着,他点开苏晚晴的微信对话框,她的头像是一朵手绘的、在荆棘中绽放的玫瑰。他想跟她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可手指悬在语音通话的按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他能说什么?说“晚晴,我可能被家族诅咒了,我可能会变成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太可笑了!也太……脆弱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没能带来勇气,反而让那种迷茫和无力感更加清晰。
窗外,一辆跑车呼啸着驶过,引擎的轰鸣声短暂地打破了夜的寂静,随即又迅速远去,留下更深的空无。
陆寒琛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脸被城市的灯火照亮,锐利依旧;
另一半却隐在黑暗中,写满了挣扎与彷徨。
于承瑾种下的这颗名为“宿命”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心底最坚硬的土壤里,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