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把电动车停在苏氏大楼前时，晨雾刚散。
他仰头望向十七层落地窗，玻璃上蒙着层薄灰，往常这个时候，苏晚晴的身影该像株挺拔的雪竹立在窗边——可此刻窗内空着，只垂着半幅米色百叶帘。
“林先生。”
李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便见苏晚晴正从旋转门出来。
她的黑色西装裙皱了道褶子，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发梢沾着几缕碎发，眼尾泛着青，像被谁拿铅笔轻轻描了道阴影。
林川喉结动了动，下意识要上前，李姐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昨晚那份并购合同被人动了手脚，关键条款顺序全乱了，法务部说有外泄风险。”
“谁整理的？”林川盯着苏晚晴走向电动车的背影。
她脚步虚浮，平时踩出的清脆脚步声此刻闷得像踩在棉花上。
“周梦琪。”李姐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是总裁亲自批的实习生，负责文件归档。可今早我查监控，发现她昨晚十点半进了总裁办公室，待了十七分钟——门卡记录是您的。”
林川忽然想起昨夜电动车筐里的保温桶。
便利贴边缘的水痕不是茶渍，是苏晚晴的眼泪。
他摸了摸车座上的绒垫，指腹蹭过缝补的针脚，喉咙发紧：“她最近总往苏少办公室跑，该不会……”
“叮——”
电梯提示音打断对话。
苏晚晴已经站在电动车前，指尖搭在车把上，抬头时镜片滑下半寸，露出泛红的眼尾：“去老城区。”
林川跨上车，把绒垫往她臀下按了按：“苏总，今天风大。”
“嗯。”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他启动电动车时，突然抓住他腰侧的牛仔外套。
林川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透过洗得发白的布料渗进皮肤——像块冰，慢慢融成水，顺着脊椎往上爬。
午间十二点，林川在员工食堂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手机震了震。
是李姐发来的消息：“总裁让你去第一会议室。”
推开门的瞬间，他便嗅到了火药味。
周梦琪缩在会议桌角落，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阿杰坐在她旁边，拍着她肩膀：“梦琪，有话慢慢说。”行政部小刘站在窗边，攥着工牌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苏晚晴坐在主位，钢笔在指尖转了半圈，“说吧。”
“是林川！”周梦琪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昨晚十点我整理完合同，亲眼看见他进了总裁办公室！门卡还是我帮他刷的，他说……他说想借总裁的钢琴谱看看！”她吸了吸鼻子，手指绞着衣角，“我本来不想说的，可合同出问题了……姐姐不会怪我吧？”
会议室炸了锅。
几个新来的实习生交头接耳，“代驾还能进总裁办公室？”“说不定真有问题”的议论像苍蝇似的往林川耳朵里钻。
阿杰皱着眉摇头：“梦琪平时最老实，没必要撒谎。”
林川却笑了。
他摸出手机，在桌面敲了敲：“阿杰老师说得对——所以您最好补一句，她演戏也挺像真的。”
播放键按下的瞬间，周梦琪的脸“唰”地白了。
“小唐，我把合同顺序调乱了。”录音里的声音甜得发腻，“林川那傻子昨天帮苏总搬保温桶，肯定碰过文件柜。等合同出问题，谁不怀疑他？”
“可……这是犯法的吧？”
“犯法？”周梦琪轻笑一声，“苏氏少了个代驾，能少块肉？再说了……”她的声音突然放软，“苏少今早还夸我泡的咖啡香呢，等我成了苏家人，这点小事算什么？”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周梦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衬衫上洇出两团红。
阿杰的手悬在半空，想拍周梦琪的背又不敢，脸涨得像块猪肝。
“我也能作证！”小刘突然冲过来，工牌“啪”地拍在桌上，“昨天下午五点，我看见周梦琪在文件柜前翻合同！她还说‘这种老古董，苏氏离了它还不转了？’”他喘着气，脖子上的汗顺着领口往下淌，“我当时以为她开玩笑……”
苏晚晴的钢笔停住了。
她摘下眼镜，用镜片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周梦琪发颤的肩膀，最后落在林川脸上。
林川冲她眨了眨眼，指腹蹭了蹭手机录音键——那上面还留着今早他蹲在茶水间垃圾桶旁，捡回被周梦琪撕碎的SIm卡时，蹭上的咖啡渍。
“阿杰老师。”林川把手机揣回兜里，语调轻得像在说冷笑话，“您刚才说‘梦琪表现很好’……”他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阿杰办公桌上那杯还没喝完的芋泥啵啵奶茶——和苏明轩上周在群里说“喝吐了”的那杯，包装一模一样。
阿杰的喉结动了动，勉强扯出个笑：“可能是误会……”
“误会？”林川打断他，手指敲了敲会议桌，“那苏少的健身卡、运动手环，还有您抽屉里那叠周梦琪帮您取的快递单——”他忽然停住，冲苏晚晴挑了挑眉，“苏总，您说，是现在查，还是等法务部带着监控录像来？”
当苏晚晴说出“暂停实习资格”时，周梦琪的膝盖猛地撞在会议桌沿，椅子“哐当”倒在地上。
她的白衬衫彻底皱成一团，马尾辫散了几缕，贴在汗津津的额角：“苏总！我没有！是林川他……他威胁我！”她踉跄着扑向苏晚晴的椅背，指甲在皮质椅面上抓出几道白痕，“您不能信他！他就是个代驾，凭什么……”
“凭什么？”林川倚在门框上，牛仔裤口袋里的录音笔硌得大腿生疼。
他想起今早蹲在茶水间垃圾桶旁，用指甲刀拼回被撕碎的SIm卡时，指甲缝里渗的血——现在这点疼算什么？
“就凭你昨晚十点半在总裁办公室门口，对着监控镜头比了个‘耶’。”他晃了晃手机，调出监控截图，周梦琪的笑脸在屏幕里格外刺眼，“李姐说法务部已经调了整层楼的监控，包括你往阿杰老师抽屉塞健身卡的画面。”
阿杰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盯着自己放在桌沿的手，指节泛白——那杯芋泥啵啵奶茶的吸管还插在杯口，奶茶表面浮着层凝固的奶盖，像他此刻僵住的表情。
“我、我就是帮梦琪取了几次快递……”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卡在喉咙里，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阿杰老师。”林川突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您抽屉里那盒润喉糖，是苏少上周在群里说‘嗓子疼’时，您特意买的吧？”他歪头看苏晚晴，“苏总，要不要让苏少来认认，他的运动手环怎么会在阿杰老师的抽屉最底层？”
苏晚晴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屏幕亮起，是李姐刚发来的消息：【已联系苏少，确认运动手环为其丢失物品】。
她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行政部半小时内会来交接你的工作。”
阿杰的脸“唰”地白了，扶着桌子站起来时，椅子撞在周梦琪脚边。
周梦琪突然尖叫一声，抓起桌上的马克笔砸向林川。
马克笔擦着他耳尖飞过，“啪”地撞在墙上，蓝色墨水溅在苏晚晴的西装裙上，洇开朵歪歪扭扭的花。
林川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下意识要挡在苏晚晴身前，却见她已经退后半步，指尖捏着裙角，垂眸盯着那片蓝渍。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她会发火——可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湿巾，蹲下来擦林川牛仔裤上的墨水点：“溅到你了。”
会议室突然静得可怕。
周梦琪的尖叫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般，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与此同时，阿杰原本想要挥出的手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悬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而小刘的工牌则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啪”的一声，直直地掉落在了地上。
林川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苏晚晴低垂的发顶上，那如瀑布般的黑发如丝般柔顺，轻轻拂过她白皙的后颈，隐隐透出一丝细腻的肌肤。而在那如墨的黑发间，有一枚淡粉色的发夹若隐若现，仿佛是夜空中的一颗流星，虽然微小却格外引人注目。林川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他轻声说道：“苏总，我不疼。”
苏晚晴的手指微微一顿，手中的湿巾在林川的腿上多停留了两秒钟。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站起身来。当她站直身体时，镜片后的眼尾处终于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去我办公室。”苏晚晴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然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下，却似乎隐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两人转身离开会议室，周梦琪的哭嚎声却如同幽灵一般，紧紧地追随着他们，一直延伸到了走廊里。林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刘正手忙脚乱地将周梦琪往座位上按，而那几个实习生则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举着手机偷偷地拍照。林川心里很清楚，明天苏氏内部论坛的头条，恐怕会是“实习生栽赃代驾反被锤”这样的大标题。
苏晚晴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钢琴漆味，那是一种独特的、让人感到宁静的味道。她轻轻地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转身，背靠着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了一般。终于，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展现出了真实的自己。
林川这才发现她的睫毛在抖，像被风吹乱的蝶翼：“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林川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上周我电动车没电，是你让李姐派车送我回家的。”他把糖纸剥开，放在她掌心，“再说了，我可是专业代驾——不仅代开车，还代背锅。”
苏晚晴低头看那粒薄荷糖，糖纸上印着只咧嘴笑的熊猫。
她忽然笑了，是那种从喉咙里轻轻溢出的笑，眼角的青影都淡了些：“你啊……”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洒在她的发梢上，仿佛给她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林川静静地凝视着她那被阳光照亮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昨夜，他在苏氏大楼的保温桶上发现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今天的姜茶少放了糖，因为有人说太甜会蛀牙。”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头泛起了一丝涟漪。他不禁想起了那个总是在不经意间关心他的人，那个让他在忙碌的生活中感受到一丝温暖的人。
林川下意识地摸了摸牛仔裤口袋里的录音笔，这个小小的举动，让他突然觉得这单代驾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义。
当他离开苏氏大楼时，暮色已经悄然漫上了天际。他跨上自己的电动车，准备踏上回家的路。然而，就在他刚刚要启动车子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了停车场角落里停着的一辆酒红色玛莎拉蒂。
车窗缓缓摇下，宋雨桐的脸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她的指尖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那笑容就像一只盯着猎物的猫，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川川，我等你好久了。”宋雨桐的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川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车把上收紧，他的目光落在了宋雨桐腕间那道淡粉色的伤疤上。那是他们高中时的一段回忆，为了让他陪她去看一场电影，她竟然用裁纸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林川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晚风掀起他的牛仔外套，他深吸口气，启动电动车时故意加大了油门：“宋小姐，代驾不接私人恩怨单。”
玛莎拉蒂的车灯在身后亮起，刺得他眯起眼。
林川拐过街角时，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那抹酒红色的影子——像团烧得正旺的火，随时可能扑上来。
次日清晨，林川送完最后一单代驾，电动车拐过苏氏大楼的林荫道。
他抬头望向十七层的落地窗，玻璃擦得锃亮，有个身影正倚在窗边，手里捧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林川的嘴角慢慢扬起来，加快了车速——今天的代驾，好像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