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舟无意识中流露的依赖,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苏晚的心脏。她压下鼻尖的酸意,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此刻,她首先是一名医者。
她示意助理和家庭医生稍安勿躁,指尖依旧搭在顾晏舟滚烫的手腕上,仔细感受着他体内气血混乱的奔流。脉象浮数有力,却沉取涩滞,是典型的外寒内热,郁火攻心之兆,加之枪伤失血后元气未复,才导致来势如此汹汹。
“准备温水,酒精棉片。另外,把我药箱里那包用蓝色丝带系着的药材拿去,三碗水煎成一碗,小火慢炖,快好了叫我。”苏晚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吩咐下去,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场。
助理立刻照办。
苏晚则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她先用酒精棉片细致地消毒了自己的手和银针,然后凝神静气,手法如电,精准地将数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刺入顾晏舟的曲池、合谷、大椎等泄热要穴。下针深浅、角度妙到毫巅,带着一丝温和的气劲,引导着他体内奔腾的火热之气向外宣泄。
施针的过程中,顾晏舟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疏导,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粗重痛苦的呼吸也稍稍平缓,但握着苏晚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甚至更紧了些,仿佛潜意识里害怕这唯一的清凉源泉消失。
苏晚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接过佣人递来的、浸了温水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他额头上、脖颈间不断渗出的冷汗,以及因高热而干燥起皮的嘴唇。她擦拭得极其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物理降温配合着针灸,顾晏舟的体温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骇人,但依旧烫得厉害。苏晚没有丝毫松懈,她每隔十五分钟便为他重新测量一次体温,观察他瞳孔和面色的变化,同时不停地用温水为他擦拭身体,进行物理散热。
期间,汤药煎好了。苏晚小心地扶起顾晏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他意识模糊,吞咽困难,她便用小勺一点点地、耐心地撬开他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缓缓喂进去。褐色的药汁顺着他嘴角流下一点,她立刻用软巾拭去,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苦涩的药汁入口,顾晏舟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但或许是苏晚的气息让他安心,他最终还是顺从地吞咽了下去。
喂完药,苏晚让他重新躺好,自己则继续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观察着他的反应。
长夜漫漫,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熹微的晨光。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柔和地笼罩在两人身上。
苏晚一夜未合眼。她时而为他擦拭,时而为他诊脉,时而调整银针的位置,时而又轻声在他耳边说几句安抚的话。她的眼底泛起了淡淡的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始终清澈而坚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默默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后半夜,顾晏舟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虽然依旧低烧,但已不再是那种危及生命的炙热。他不再胡言乱语,陷入了更深沉的、带着些许不安的睡眠中,但握着苏晚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天光微亮时,家庭医生再次检查后,终于松了口气,对苏晚低声道:“太太,顾总的情况稳定下来了,真是万幸。多亏了您……”
苏晚摇了摇头,示意医生不必多说。她轻轻抽了抽被顾晏舟紧握的手,试图去给他倒杯水,却发现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握得很紧,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他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倦意和不安的俊颜,心中一片柔软。她最终没有强行抽出手,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他。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洒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和两人紧握的手上,勾勒出一幅无比静谧而温暖的画面。
这一夜的悉心照料,无声胜有声。它洗刷了昨日宴会上所有的质疑与风波,只留下最本真的守护与依赖。
当顾晏舟在清晨彻底退烧,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伏在床边浅眠、却依旧紧紧握着他手的苏晚。
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壁垒,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