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云层时，苏然望着舷窗外凝固的云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照页上微微泛黄的照片。拥抱爱情时的他，身材挺拔，长相俊朗、神采飞扬。而如今，镜中映出的轮廓添了几分沉郁，眼底是连时差都无法掩盖的疲惫。
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接到李小芬被判刑的消息时，苏然正在纽约唐人街陪孩子玩耍。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汤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三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段纠缠的过往埋进异国他乡的尘埃里，可当“李小芬”这三个字再次出现，所有刻意压抑的情绪还是瞬间溃堤。
律师曾劝他不必回来，“相见无益，徒增伤感”。可苏然睡不着，那些深夜里反复出现的片段——李小芬低头为他整理衬衫的侧脸、雨天里共撑一把伞时贴近的体温、孩子出生时她眼里闪烁的微光——像老电影的胶片，一帧帧在脑海里循环。他想亲口问问她，那些年的温柔究竟是真还是假，那些共度的时光，到底算不算数。
约定和蒋翎见面的咖啡馆，藏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苏然到的时候，蒋翎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咖啡没动过，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他穿着一件熨帖的深灰色衬衫，干练沉稳。
“好久不见，苏然。”蒋翎起身打招呼，声音甚是平静。
苏然在他对面坐下，服务员适时送上一杯温水，杯底的柠檬片缓缓舒展。“谢谢你抽空见我。”他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落叶上，“我想知道，你可恨她？”
蒋翎端起咖啡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转动着杯子。“其实人从来都活得很矛盾。”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质感，“小时候的我们多纯粹。”
苏然的指尖微微收紧。他记得，刚认识李小芬时，她刚从乡下转校，眼神里带着怯懦和不安。他心疼她的遭遇，用尽心思对她好。那些日子，李小芬会依赖地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俩的屁股后面，会竭尽所能对她好。
“我知道你对她很好，”蒋翎的目光落在苏然脸上，带着一丝复杂，“那些好，她都记在心里。有段时间，她甚至和我聊起过你们，想和你把孩子好好养大。”
苏然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孩子出生那天，李小芬虚弱地躺在床上，却紧紧抓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憧憬。“苏然，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那时的她，眼神清澈，语气真挚，他以为，他们真的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孩子两岁那年，李小芬开始频繁地晚归，手机总是调成静音，身上偶尔会带着陌生的香水味。他问起时，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眼神躲闪。苏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舍不得戳破，他宁愿相信是自己想多了，宁愿相信那个曾经对他展露真心的女人，只是暂时遇到了烦心事。
“是因为遇到了另一个和我有点神似的男人？”蒋翎的声音略显尴尬。
苏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蒋翎。他知道蒋翎是李小芬的初恋，是她年少时深爱的人。当年两人因为种种原因分开，李小芬为此消沉了很久。他一直以为，过去的已经过去，却没想到，有些人的出现，会成为压垮他们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婚后生了孩子的李小芬，变了。她开始注重打扮，会对着镜子反复描摹眼线，会买一些风格迥异的衣服。她对苏然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不再主动关心他的行踪，不再为他准备饭菜，甚至在他想亲近她时，会下意识地躲开。
“她其实很痛苦，”蒋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她一方面感激你对她的好，愧疚于你的付出，另一方面，又无法控制地想起过去。我在她心里，大概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蒋翎说，李小芬曾在醉酒后找过他，哭着说自己很迷茫。她告诉他，苏然的好让她觉得窒息，因为那些好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背叛了这份感情，背叛了这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对过往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的幻想。
“她总说，倘若没有婉晴，兴许结局又不一样。”蒋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她越回忆过去，心里就越不平衡。”
苏然想起那些日子，他越是对李小芬好，她越是想要逃离。他加班到深夜回家，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灯光，而是冰冷的客厅；他精心准备的纪念日礼物，她只是随意放在一边，连包装都没拆开；他想和她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她总是不耐烦地打断，说“你看着办就好”。
他像一个小丑，用尽全身力气去维系这段感情，可最终，只换来她的冷漠和疏离。
“后来，她遇到了那个男人。”蒋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说话的语气，甚至一些小动作，都很像。”
苏然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那个偶尔会出现在李小芬朋友圈里的男人，想起李小芬提起他时，眼里闪烁的异样光芒。原来，她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而是那个男人身上，倒映出的蒋翎的影子。
“她一开始是清醒的，”蒋翎说道，“她知道那个男人靠不住，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个男人的出现，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拥有了爱情。”
李小芬开始频繁地和那个男人见面，谎言越来越多，破绽也越来越明显。她会偷偷背着苏然打电话，会把那个男人送的礼物藏在衣柜深处，会在苏然质疑她时，歇斯底里地反驳，指责他不信任她。
“她活得像个惊弓之鸟，”蒋翎的语气里满是惋惜，“一边怕被你发现，愧疚于你和孩子；一边又舍不得放弃那种虚幻的爱情，总觉得自己能赌赢。”
苏然想起有一次，他提前下班回家，撞见李小芬正在收拾行李。她看到他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慌乱。“我……我想回娘家住段时间。”她的声音颤抖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一刻，苏然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都有了答案。他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他爱了多年的女人，一步步走向深渊。
“她其实很念旧，”蒋翎说道，“孩子出生后，她经常抱着孩子看你送她的第一个礼物，那个手工编织的手链。她会对着孩子说，‘爸爸是个好人，以后要好好爱爸爸’。”
苏然的眼眶瞬间红了。那个手链，是他刚认识李小芬时，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亲手编织的。他以为她早就扔了，没想到她一直留着。原来，她不是没有良心，不是没有感激，只是那些美好，终究抵不过她心中的执念和幻想。
“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有我的原因，也有她自己的原因。”蒋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如果当年我没有出现，或许她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苏然摇了摇头，拿起面前的温水喝了一口，水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了冰凉的心。“不怪你，”他轻声说道，“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果也该由她自己承担。”
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喧嚣的声音掩盖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苏然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和李小芬之间那段充满裂痕的感情。
他想起孩子，想起每次视频时，孩子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想起孩子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密密麻麻地疼。
“她在里面，很想念孩子。”蒋翎说道，“我去看过她一次，她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不少。她说，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和孩子。”
苏然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恨过李小芬，恨她的背叛，恨她的自私，恨她毁了这个家。可当听到她的近况时，心里却只剩下无尽的唏嘘和惋惜。
“我明天想去见她。”苏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蒋翎。
蒋翎点了点头，“我帮你安排。”
离开咖啡馆时，夕阳已经西下，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苏然沿着小巷慢慢走着，晚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
他想起和李小芬在一起的那些年，有过甜蜜，有过温馨，有过争吵，有过冷战。那些时光，像一张张老照片，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无法抹去。
或许，李小芬对他的爱，某时某刻是真的；或许，那些温柔和感动，也是真的。只是她的爱太脆弱，太自私，终究抵不过心中的执念和虚幻的幻想。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感情的旋涡里打转，最终迷失了方向，也伤害了所有爱她的人。
苏然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心里渐渐释然。他知道，这次见面，不是为了挽回什么，也不是为了质问什么。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给那段逝去的感情一个交代。
明天见到她，他会告诉她，孩子很好，他会好好照顾孩子。他会告诉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愧疚，不必再自责。
至于那些未解的疑问，那些深埋心底的遗憾，或许在见面的那一刻，都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