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嘶哑的警告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炸裂了实验室里凝滞的空气。
“剃刀”级突击艇。
联盟最锋利、最隐蔽的暗杀匕首，专为高速渗透与精准斩首而生。
它们出现在这里，目的昭然若揭。
杨萤的手指在主控台上停顿了不到零点一秒。
屏幕上，外部预警网络传回的信号光点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逼近锈锚岛那层在“编织者”压力下早已不堪重负的淡金色能量屏障。
五个光点。
五把淬毒的剃刀。
“继续工作。”
她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直，没有丝毫颤抖，压过了所有下意识的吸气与骚动。
“能量提取组，按计划切换至阿雅协议，尝试建立间接感知链接。”
“结构组，我要在十五分钟内看到第一种框架的完整应力模拟报告。”
“材料组，熔炼不能停，符文蚀刻精度检查提前进行。”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主全息屏上那些瀑布般刷新的能量数据。
仿佛那五个代表着死亡迫近的光点，只是又一组需要处理的干扰信号。
但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她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双在屏幕冷光映照下、骤然收缩如针尖的瞳孔。
命令被迅速执行。
恐惧被强行摁回心底，转化为更加疯狂敲击键盘的手指，更加用力拧动工具的手腕，更加灼热的、紧盯数据的目光。
铸剑的炉火，在骤然降临的风暴中，燃烧得更加猛烈，更加不顾一切。
……
星火大厅穹顶之上，锈锚岛边缘防御平台。
寒风如刀，裹挟着高空中稀薄而冰冷的辐射尘，抽打着平台边缘焊接的厚重装甲板。
疤脸半跪在观察哨的射击孔后，重型狙击步枪修长的枪管伸出孔外，枪身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稍稍压下了他胸腔里那团躁动的火焰。
他的金属面罩上，战术目镜投射出放大并标注了距离、速度、能量读数的外部影像。
那五个黑点，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它们几乎贴着锈锚岛外围紊乱的能量湍流飞行，机身涂抹着吸收雷达波和光学探测的暗哑涂层，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五只贴着海面疾飞的、不祥的幽灵海燕。
“剃刀”级。
流线型的尖锐机身，尾部四组可偏转的矢量推进器喷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机腹下，标志性的“蜂刺”式高速粒子炮和“裂解者”多功能导弹发射巢清晰可见。
“所有单位，听我指令。”
疤脸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入散布在星火大厅外围各关键节点、地下入口、以及备用能源阵列附近的每一个防御队员耳中。
这些人是锈锚岛最后还能动弹的武装力量。
数量不足五十。
装备参差不齐，大多是旧时代的改装修复品，或是从联盟巡逻队残骸上扒下来的、弹药有限的武器。
但他们此刻的眼神，和疤脸一样，燃烧着同一种东西——困兽犹斗的凶狠。
“优先目标，敌方突击艇的推进器与武器挂载点。”
“我们的屏障撑不住几轮齐射，放它们进来就是灾难。”
“听我倒数，集中火力，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疤脸的手指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
呼吸放缓。
心跳的鼓动仿佛与战术目镜中那不断跳动的距离数字同步。
五千米。
三千米。
一千米。
突击艇编队显然也发现了地面防御的存在，但它们似乎并未将这些简陋的防御工事放在眼里。
队形甚至没有分散，依旧保持着高速冲锋的楔形阵列，直扑星火大厅最为显眼的穹顶结构。
狂妄。
但疤脸要的就是这份狂妄。
“开火！”
他扣下了扳机。
砰——！
重型狙击步枪特有的、沉闷而震撼的咆哮撕裂了寒风。
几乎在同一瞬间，防御平台上三座老式但经过改装的四联装防空机炮，以及各处隐蔽火力点射出的高爆弹、穿甲燃烧弹、乃至简陋的能量射线，编织成一张并不密集、却足够突然的火网，朝着那五只“幽灵”迎面罩去！
第一波攻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领航的那艘“剃刀”突击艇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如此果断的迎头痛击。
驾驶员在最后关头做出了极限规避，机身猛地侧滚，但机翼末端还是被一串大口径穿甲弹擦中！
刺眼的火花混合着金属碎片爆开。
突击艇剧烈颠簸了一下，速度骤减，队形瞬间出现了紊乱。
“打中了！”
频道里传来一名年轻队员压抑的欢呼。
但疤脸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另外四艘突击艇几乎在遇袭的瞬间就完成了战术散开。
它们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如同受惊的毒蜂，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动动作，轻易避开了后续稀疏的火力。
并且，反击立刻到来。
四艘“剃刀”机腹下的“蜂刺”粒子炮口亮起危险的蓝白色光芒。
嗤嗤嗤——！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数道笔直的高能粒子束如同死神的标枪，精准地射向几个暴露的火力点！
轰！轰隆！
一座老式机炮连同后面的掩体，在刺目的光芒中化为四散飞溅的熔融金属与碎石。
惨叫声被爆炸的轰鸣淹没。
“规避！散开！不要待在固定火力点！”
疤脸对着频道嘶吼，同时猛地从射击孔后扑开。
下一秒，一道粒子束擦着他刚才的位置掠过，将厚重的合金观察哨边缘熔出一个通红的大洞，炽热的金属液滴溅落在他的护甲上，发出滋滋声响。
高温透过护甲传来，带来灼痛。
他没有时间去检查伤势。
翻滚，起身，再次扑到另一个预先设好的射击位。
狙击枪抬起，瞄准镜的十字线死死套住一架正在做低空盘旋、试图寻找角度的“剃刀”。
那架突击艇的驾驶员技术极为老辣，飞行轨迹飘忽不定。
疤脸屏住呼吸。
计算着提前量。
感受着风速。
然后，在对方完成一次小幅滚转、机身侧面短暂暴露的刹那。
扣动扳机。
砰！
子弹离膛。
几乎同时，那架“剃刀”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加速前冲。
子弹没有击中预想的发动机舱，而是打在了尾部左侧的矢量喷口边缘。
又是一簇火花。
但这次造成的伤害显然有限，那架“剃刀”只是晃了晃，随即以更凶狠的姿态拉高，机腹导弹巢打开，两枚“裂解者”拖着白烟直扑防御平台的主支撑结构！
“导弹！拦截！”
疤脸大吼。
平台上仅有的两具老旧单兵防空导弹发射器仓促开火。
一枚拦截导弹歪歪扭扭地升空，与其中一枚“裂解者”凌空相撞，化作一团膨胀的火球。
但另一枚“裂解者”，却毫无阻碍地命中了平台下方的一处承重柱基座。
轰——！！！
更加剧烈的爆炸发生了。
整个防御平台都猛地向下一沉，剧烈的晃动让疤脸差点摔倒。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从脚下传来。
烟尘混合着火焰冲天而起。
“平台结构受损！b区坍塌！”
“撤出平台！撤到第二防线！”
混乱的呼喊在频道里交织。
伤亡出现了。
而且，这仅仅是开始。
疤脸在弥漫的硝烟和灰尘中咳嗽着，半眯着眼看向天空。
五艘“剃刀”，除了一架受伤稍重速度减慢，其余四架已经彻底掌握了空中优势。
它们像狡猾的秃鹫，开始绕着星火大厅穹顶盘旋，不时俯冲下来，用精准的粒子炮点射清除着任何暴露的防御力量。
而锈锚岛那本就暗淡的能量屏障，在“编织者”的持续压迫和这几艘突击艇的近距离袭扰下，更是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绝望的气息，开始随着硝烟一起弥漫。
……
主实验室。
外部爆炸的沉闷轰鸣，即使隔着厚厚的土层和强化结构，也能隐约传来。
每一次震动，都让灯光微微闪烁，让设备屏幕上的图像产生瞬间的扭曲。
但没有人抬头。
没有人分心。
甚至，当爆炸声格外近、格外剧烈时，他们敲击键盘、操作工具的动作，反而会更快、更用力几分。
仿佛要将那传来的震动，也一并锻打进正在成型的“剑”中。
杨萤面前的屏幕被分成了十几个不同的区域。
中央最大的，依旧是混沌核心的能量解构进度，此刻已经切换为低频宽谱接收模式，配合着远程连接医疗隔离区后、阿雅那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困惑的精神感知描述，艰难地推进着。
旁边是“剑胚”第一种主体框架的实时应力模拟，无数红黄色的警告区域在结构图上闪烁，显示着材料在预设能量冲击下的脆弱点。
另一块屏幕上，是外部防御态势的简化示意图。
代表着防御队员的绿色光点正在快速减少、后退。
代表着“剃刀”突击艇的红色光点，如同滴入清水的血珠，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星火大厅的核心区域渗透。
还有一个极小的窗口，是黄凌的生命体征曲线。
依旧微弱，但至少，没有进一步恶化。
杨萤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这些屏幕之间高速切换。
她的思维，则像一台超载运行的处理器，同时处理着技术难题和战术危机。
“报告，阿雅的感知反馈……很混乱。”
能量提取组的组长声音干涩。
“她说核心内部……不是风暴，是很多个‘声音’在尖叫，在互相吞噬……有一些‘声音’很‘饿’，对某种频率有反应……但我们尝试模拟的频率，都只能引起更剧烈的排斥……”
杨萤盯着屏幕上那团依旧混沌的能量模拟图。
阿雅的描述虽然模糊，却印证了她的一个猜想。
这枚混沌核心，并非单纯的高能聚合体。
它内部残留着“巨噬”的部分混乱意识碎片，或者说，是无数被“巨噬”吞噬、尚未完全消化的能量与意识的残响。
驯服它，不仅需要技术，可能还需要……“沟通”，或者“引导”。
“记录下所有引起‘饥饿’反应的频率特征，哪怕只有细微差别。”
“尝试组合这些频率，构建一个动态的、复合的‘诱饵’信号。”
“我们需要模拟出某种它能‘识别’、并愿意靠近或吸收的东西。”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思路。
等于主动去撩拨一头沉睡凶兽的食欲。
但也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取得进展的方向。
“结构组报告！”
另一名工程师喊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第一种框架‘山岳型’的完整模拟完成！在预设能量峰值下，主承力结构能坚持……三点七秒！”
三点七秒。
对于需要持续输出以完成“反向共振”写入的能量脉冲而言，短得可怜。
但至少，它没有在模拟开始的第一瞬间就崩溃。
这是一个起点。
“记录所有失效点，分析原因。”
“启动第二种‘流体编织型’框架模拟。”
“材料组，汇报地脉结晶镀层熔炼进度和星耀合金符文蚀刻精度。”
杨萤的声音依旧平稳，下达着指令。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个防御态势图。
红色的光点，又逼近了一些。
第二道防线，似乎也摇摇欲坠。
疤脸的通讯请求突然强行插入内部频道，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背景里激烈的爆炸声。
“杨工……！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它们太灵活，火力太猛……”
“至少有……两艘‘剃刀’，正在试图寻找通往地下设施的通风口或薄弱结构……”
“请求……授权启用‘最后手段’！”
“最后手段”。
杨萤的眼神骤然一凛。
那是星火大厅设计之初，预想在最坏情况下，与入侵者同归于尽的极端方案。
引爆预先埋设在关键结构节点的高能炸药，引发局部坍塌，将入侵者和部分重要设施一同埋葬。
那意味着，放弃实验室，放弃可能尚未完成的“剑”，放弃这里的一切。
也意味着，外面那些正在用血肉之躯拖延时间的防御队员，将首当其冲。
“否决。”
杨萤的声音，冰冷如铁。
“守住主通道口和关键通风节点，拖延时间。”
“‘最后手段’……不是现在。”
“明白……”疤脸的声音带着苦涩，但没有任何犹豫，“我们会钉死在这里。”
通讯切断。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爆炸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绝望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
铸剑的炉火仍在燃烧，但持锤者的手臂，已能感受到猎人冰冷的呼吸喷在颈后。
时间，似乎正在走向两个同样黑暗的终点。
要么，剑未成，城已破。
要么，启用最后手段，与敌皆亡，前功尽弃。
杨萤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
这痛感，让她混乱而灼热的思维，获得了一瞬间的冰冷清明。
她的目光，猛地重新锁定在中央屏幕上，那枚混沌核心的能量模拟图。
锁定在那些被阿雅描述为“饥饿”的、对特定频率有反应的混沌“声音”上。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漆黑的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猎人带着淬毒的剃刀而来。
那么……
为何不试试，将凶兽的食欲，引向猎人？
她的手指，再次在主控台上飞舞起来，速度快得出现了残影。
“取消‘诱饵’信号构建。”
“重新分析‘剃刀’突击艇的能量特征！尤其是它们的推进器脉冲、武器充能、以及护盾发生器波动频率！”
“我要最详细、最实时的频谱图！”
“能量提取组，准备将混沌核心的感知引导界面，与我调取的敌方能量特征进行……强制关联！”
“我们要做一个‘靶子’。”
“一个让核心里那些‘饥饿声音’觉得……非常、非常‘美味’的靶子！”
命令下达。
实验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随即，他们明白了杨萤想做什么。
一股寒意，混杂着无法言喻的震撼与疯狂，窜上了每个人的脊背。
这是赌博。
不。
这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踩着刀锋跳舞。
稍有不慎，不仅无法祸水东引，反而可能提前引爆混沌核心，或者招致核心能量更剧烈的反噬。
但……
这似乎是绝境中，唯一一线不是同归于尽的、微弱的光。
“立刻执行！”
杨萤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技术人员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手指再次在控制台上敲击。
数据流再次开始疯狂刷新。
而实验室外，爆炸声与金属撕裂的声音，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