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那番逻辑严密、步步紧逼的诘问,如同层层冰封,将黎灰牢牢困在信任与立场的拷问之中。大厅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实质,压在御王黎灰的肩头,等待他如何拆解这几乎无解的死局。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压抑之中,一个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与不解的清脆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僵局。
“叶罗丽魔法,七情六欲,情感虹吸,情感浮现!”
是情公主艾珍!她不知何时已泪眼婆娑,双手在胸前结印,粉色的情感光晕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目标直指沉默不语的御王黎灰。作为情感的主宰,她无法再忍受这种纯粹理性与猜忌的冰冷交锋,她要直接感受那份被层层掩饰的真实心绪!
魔法生效的瞬间,从黎灰身上,并没有升腾起强烈外放的情感光芒,而是逸散出几缕极其晦暗、沉重的情感丝线,被艾珍精准地捕捉、放大、呈现!
那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体:有被质疑的愠怒(深红色,如同暗火),有深沉的无奈与疲惫(暗蓝色,如同沉寂的海沟),有被戳破心事的晦涩难言(墨绿色,如同深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主人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对过往某种氛围的怀念(一抹极淡的、几乎被其他颜色吞没的暖黄色)。
这些负面、沉重的情绪色彩,在艾珍的魔法下纤毫毕现,让所有能感知到的人心头一沉。
艾珍看着那几乎被暗红、暗蓝和墨绿主导的情感光谱,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伤心:
“御王哥哥,你……你真的不信任我们?” 她指向那些代表着愠怒、无奈和晦涩的情感丝线,“这些负面情绪……全是你的!难道……难道灵犀阁时期的情谊,在你看来,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情感是最直接的证据,比任何巧言令色的辩解都更有力。艾珍的魔法,仿佛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黎灰那扇紧闭的心门,让内里晦暗汹涌的情绪暴露了一角。这无疑是对默那些关于“信任”质疑的最有力佐证。
黎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艾珍会在此刻动用情感魔法。他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眼中的暗影漩涡旋转得更加剧烈,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就在这时,默再次开口了。她没有看艾珍,目光依旧锁定黎灰,但她的语气,却奇异地缓和了一些,不再是纯粹的逼问,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怜悯”的透彻?
“情儿,” 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淡然,“即使此刻时希姐姐在这里,动用时间法术,将时间倒流,让一切回到灵犀阁解散之前……”
她微微停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黎灰和所有人耳中:
“……最终的结果,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已经是当时所有可能性中,所能达成的……最优解。”
这个论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不仅否定了黎灰可能存在的“如果当初”的幻想,更是将灵犀阁的解散,定义为一个必然的、甚至是“最佳”的历史节点。
然后,默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投向了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惊人沉默的时间公主——时希。她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不信的话,黎灰,你可以亲自问一问时希姐姐。”
“她是你最信任的妻子,也是与你相伴最久、最了解时间真相的人,不是吗?”
默巧妙地将“皮球”踢给了时希。这不仅是因为时希执掌时间,能看到历史的无数分支与必然,更是因为她是黎灰的妻子!这个身份,在此刻显得无比微妙而关键。让时希来评判“灵犀阁解散是否最优解”,无异于让黎灰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来给他的“心结”做出最终裁决。这既是将时希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也是对黎灰内心防线的最后一击。
“时希姐姐,” 默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作为时间的化身,请您告诉御王,也告诉我们大家。若时间倒流回当初那个节点,在您所见的无数时间分支里,是否存在一条……比灵犀阁和平解散、幕天阁平稳回归更好的未来之路?一条能够避免后续所有冲突、维系灵犀阁完整,并且不引发更大灾难的时间线?”
这个问题,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世王虚影那无形的注视,以及水清漓冰蓝的眼眸,都吸引到了时间公主身上。
时希一直静立在一旁,指尖的怀表早已停止摆动。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冰霜,又像是承载了亘古时光的镜子,映照出一切,却从不轻易流露自身。即使是艾珍动用情感魔法探测黎灰时,她的眉梢也未曾动过一下。
但此刻,当默直接将这个关乎历史定论与未来验证的问题抛给她时,当时希感受到黎灰那复杂而压抑的目光也投向自己时,她终于无法再保持绝对的超然。
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蕴含着星辰生灭、时光长河的眼眸,先是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黎灰,那眼神中,有身为时间之神对因果的洞悉,也有作为妻子对伴侣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与了然。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默,再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声音空灵而遥远,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而来:
“默殿下所问……涉及时间禁忌。”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带着时间的重量,“观测既定历史的‘如果’,本身就会扰动时间的弦。”
她的话让众人心中一紧,以为她要拒绝回答。
但时希的话锋随即一转,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黎灰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但,既然此事关乎重大,且黎灰……我的夫君,亦在此寻求一个答案。”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从无尽的时间洪流中打捞那个确定的答案。整个大厅落针可闻,连庞尊都屏住了呼吸。
“我可以明确告知诸位,” 时希的声音清晰而肯定,没有任何犹豫,“在我所能观测到的、以灵犀阁解散为节点的所有重要时间分支中……”
“……由幕天阁回归、灵犀阁和平移交职责的那条路径,确实是……代价最小、未来稳定性最高的‘主干道’。”
她甚至进一步解释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物理定律:
“其他分支,无论是灵犀阁强行对抗,还是内部彻底分裂,亦或是某种僵持不下的平衡……最终都导向了更大范围的动荡、更早爆发的法则冲突,甚至是……多位远古之力持有者的提前陨落。那些时间线,如同脆弱的枝桠,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枯萎、断裂。”
时希的证言,如同最终的审判,为那段历史盖棺定论。她以时间之神的身份,证实了默所说的“最优解”。这不仅彻底否定了黎灰心中可能存在的、对“另一种可能”的幻想,更是从最高维度印证了幕天阁回归的“正确性”与“必然性”。
黎灰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倏然转头看向时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是一种信念被最亲近之人亲手击碎的震动!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质问什么,但面对时希那双洞悉一切、毫无波澜的眼眸,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他周身的暗影,都随之黯淡了几分。
艾珍捕捉到的情感光谱中,那抹代表“愠怒”的深红色骤然暴涨,但随即又被更浓重的“无奈”与“悲凉”的暗蓝色彻底吞没。
默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她知道,时希的回答,比她和清漓说一万句都更有力。这不仅仅是一个答案,更是对黎灰内心某种执念的彻底瓦解。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黎灰将在这种双重打击下(情感的暴露与时间的宣判)彻底溃败或爆发时,黎灰却猛地抬起了头。他眼中的混乱与震动迅速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时希,声音沙哑而尖锐:
“最优解?代价最小?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低沉而苦涩的笑声,“时希!你只看到了世界的‘稳定’!但你有没有看过那条‘最优解’分支的尽头?!你有没有看到,当幕天阁的力量彻底笼罩一切,当绝对的秩序取代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后……那片万古不变的、死寂的‘永恒’?!”
他伸手指向世王的虚影,又指向水清漓和默,语气激动:
“他们的道路,或许能避免一时的崩坏,但最终导向的,是一个没有意外、没有奇迹、甚至连‘未来’都失去意义的终点!那样的宇宙,即使结构完好,又与毁灭何异?!”
“我寻找长灯守护,不仅仅是为了修复‘磨损’!” 黎灰几乎是吼了出来,眼中闪烁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光芒,“更是为了在最终的‘死寂’降临之前,为这个宇宙,保留最后一丝……产生‘变数’的可能!我需要它的力量,不是为了巩固那条你们所谓的‘主干道’,而是为了……开辟一条新的支流!一条或许微弱,但存在着不同未来的支流!”
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黎灰的真正目的,竟然并非简单修复,而是……对抗世王和幕天阁所代表的、注定走向绝对秩序的“未来”?他是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为宇宙争夺一个不确定的、充满变数的明天!
这一刻,连时希那万年不变的脸上,都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震惊,以及……一丝深深的忧虑。她似乎,也并非对黎灰所说的“死寂终点”一无所知……
大厅内的局势,再次发生了惊天逆转。矛盾的核心,从对过去的信任,瞬间跃升到了对……根本道路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