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满上！老子今天要喝个痛快！”李默庵把空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顺着下巴流进崭新的中将军服里，胸前的勋章被酒气熏得发亮。他眼前的菜早就凉透了，满桌的空酒瓶东倒西歪，省党部的几个亲信陪着笑脸，却没人敢再劝——这位新晋升的中将已经喝得站不稳了。
“主任……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刘干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明天还要出兵呢……”
“出……出兵怕什么？”李默庵甩开他的手，舌头已经打了结，“老子是中将！是委员长亲封的抗日英雄！曹兴国？严英豪？一群土包子！我一个喷嚏……就能把他们吹上天！”他抓起桌上的指挥刀，踉踉跄跄地往内室走，“都滚……都给老子滚！”
亲信们如蒙大赦，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卫兵守在门口。
李默庵一头栽倒在雕花大床上，军装都没脱就打起了呼噜。酒气在房间里弥漫，与他新换上的龙涎香混在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油腻。
不知过了多久，李默庵突然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土上，四周都是残肢断臂，风声里夹杂着鬼哭狼嚎。远处，曹兴国提着一把亮闪闪的大刀走过来，刀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滴答”作响。严英豪扛着机枪跟在后面，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笑。
“李默庵，你也有今天！”曹兴国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过来，“克扣军饷，鱼肉百姓，你比鬼子还狠！”
“你……你们别过来！”李默庵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他摸向腰间的枪，却发现枪套是空的。
曹兴国举起大刀，刀风带着寒气劈面而来：“今天就送你上路，给那些枉死的百姓偿命！”
“不——！”
李默庵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像瀑布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中将军服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熟悉的雕花床顶，心脏“咚咚”地撞着胸口，半天缓不过神来。
“主任？您没事吧？”门外的卫兵听到喊声，连忙敲门。
“滚！没事！”李默庵吼了一声，声音还在发颤。他掀开被子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扶住梳妆台才站稳。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哪还有半点“抗日英雄”的威风？
他拧开桌上的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冷水，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才算压下了心头的悸。那个噩梦太真实了——曹兴国挥刀的瞬间，他甚至闻到了自己脖颈处的血腥味。
“一群土包子……有什么好怕的？”李默庵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他想起那些关于八路军打仗不要命的传闻，想起武吉带着两百人都没能讨到好，再想想自己明天要带着一个旅“御驾亲征”……后背又渗出一层冷汗。
亲自上战场？那怎么行！
他现在是中将，是省党部主任，是委员长亲自嘉奖的人，怎么能像个大头兵一样去拼杀？万一……万一真像梦里那样出了意外，那岂不是成了整个重庆的笑柄？
“对……不能亲自去。”李默庵拍了拍额头，酒意彻底醒了。他走到桌边，拿起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让谁去呢？得找个听话又能打的，打赢了功劳是自己的，打输了……正好把责任推出去。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139团3营营长邢天虎。那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打仗勇猛，性子耿直，上次在省城外围伏击武吉，就是他带的先头部队，立了不少功。最重要的是，邢天虎没什么背景，就算败了，处置起来也方便。
“就他了！”李默庵打定主意，对着门外喊，“来人！”
卫兵推门进来：“主任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李默庵努力挺直腰板，装作镇定的样子，“让139团3营邢天虎营长，立刻来我这儿一趟！马上！”
“是！”卫兵不敢怠慢，转身就往外跑。
半个时辰后，邢天虎站在了李默庵面前。
他刚从营房赶来，身上还穿着沾满尘土的作训服，裤脚沾着草屑，脸上的刀疤在油灯下格外显眼。听到李默庵深夜召见，他还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一路上都是小跑着来的。
“报告主任！139团3营营长邢天虎奉命报到！”邢天虎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如钟。
李默庵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故意慢悠悠地说：“天虎啊，坐。”
“谢主任。”邢天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不知主任深夜叫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是这样。”李默庵放下茶杯，脸上挤出几分笑意，“明天咱们不是要出兵青石镇吗？我考虑了一下，我身为省党部主任，要坐镇省城统筹全局，不便亲赴前线……”
邢天虎心里一动，明白了七八分——这位新晋升的中将，是想让别人替他去打仗。
“所以，”李默庵话锋一转，“我决定，这次行动由你全权指挥。除了你的3营，我再给你加派两个营，合计三个营的兵力，务必拿下青石镇，活捉曹兴国和严英豪！”
邢天虎愣住了：“主任，三个营是不是太少了？听说青石镇的八路战斗力不弱，还有重武器……”
“少？”李默庵脸一沉，“三个营还少？你上次用一个连就把武吉打跑了，现在给你三个营，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青石镇？”他拍了拍桌子，“我告诉你邢天虎，这是命令！打赢了，我保你升团长；打输了……你自己掂量着办！”
邢天虎皱了皱眉。他不是怕打仗，只是觉得这事透着蹊跷——李默庵白天还在宴席上吹嘘要“踏平青石镇”，怎么半夜就变卦了？但军令如山，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邢天虎站起身，“请主任示下，何时出发？兵力如何部署？”
“明天拂晓出发。”李默庵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在桌上铺开，“你带3营从正面进攻，另外两个营从左右两翼包抄，务必形成合围之势。记住，要快！要狠！别给土八路反应的时间！”
他指着地图上的狼牙口：“这里地势险要，可能有埋伏，让左翼营多派些侦察兵。”
邢天虎仔细看着地图，心里却暗叫不好——李默庵这部署，分明是把3营往火坑里推。正面进攻最容易吃亏，而那两个临时配属的营，一个是刘干事的嫡系，一个是常年驻守省城的“老爷兵”，能不能真心配合，还很难说。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地图上的要点一一记下：“属下明白。还有其他指示吗？”
“没了。”李默庵挥挥手，“去吧，好好准备，别给我丢人。”
“是！”邢天虎敬礼告辞，转身走出了省党部。
门外的冷风一吹，邢天虎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省党部主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位李主任，怕是真被那个噩梦吓着了。
他没有回营，而是直接去了139团团长的住处。团长是他的老上司，为人还算正直。
“老邢，你怎么来了？”团长披着衣服开门，看到是他，有些惊讶。
“团长，李主任让我带三个营去打青石镇。”邢天虎走进屋，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那两个配属的营您也知道，一个油滑，一个怕死，我怕是……”
团长皱起眉头，沉默了半天：“李默庵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支钢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这是左翼营张营长的底细，他跟刘干事走得近，但为人还算有底线，你多跟他通通气，许他点好处，或许能帮你一把。”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挺崭新的冲锋枪：“这是上次缴获的，给你带上。青石镇的八路不好对付，你多留点心，别硬拼。”
邢天虎接过纸条和冲锋枪，心里一热：“谢团长！”
“谢什么。”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到营房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邢天虎召集三个营的营长开会，把李默庵的命令传达下去。张营长果然如团长所说，表面应承，眼神里却透着敷衍；另一个王营长则一个劲地打哈欠，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邢天虎心里有了数，不再多言，只强调了集合时间和进攻路线，然后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
“营长，这仗……能打吗？”3营的副营长凑过来，低声问。
“打。”邢天虎检查着冲锋枪的弹匣，“但不能傻打。”他对副营长耳语了几句，副营长连连点头。
省党部里，李默庵换了身干净的中将军服，正对着镜子整理领章。
刘干事走进来：“主任，邢天虎已经带着人出发了。”
“嗯。”李默庵满意地点点头，“让报社的人跟上，多拍点照片，就说‘我军奋勇出击，直捣匪巢’。”
“明白。”刘干事又道，“张营长刚才让人来报，说邢天虎好像不太配合……”
“不配合？”李默庵冷笑，“他敢？给他十个胆子！”他顿了顿，“告诉张营长，让他盯紧点，要是邢天虎敢耍花样，立刻给我汇报！”
“是！”
青石镇的据点里，曹兴国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团长，侦察兵回来了，说国军来了三个营，领头的是个叫邢天虎的营长，李默庵没来。”严英豪跑过来说道。
“邢天虎？”曹兴国放下望远镜，眉头微皱，“这个人我听说过，是个硬仗，上次伏击武吉的就是他。”
“李默庵那老狐狸，居然让别人替他来送死。”王黑风啐了一口，“真够不要脸的。”
“这恰恰说明，他怕了。”曹兴国笑了，“一个连吓退武吉，不代表他能打赢咱们。严英豪，通知下去，按原计划行事，让王黑风的人在狼牙口多埋些地雷。”
“好嘞！”
邢天虎带着三个营，慢悠悠地往青石镇推进。他故意让队伍走得很慢，还时不时让侦察兵去前面探路，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既完成任务，又减少伤亡。
张营长跟在后面，派人把邢天虎的一举一动都报给了李默庵。王营长则干脆落在了最后，借口“整顿队伍”，磨磨蹭蹭地不想往前赶。
队伍走到离青石镇还有十里地的一处山谷时，邢天虎突然下令：“停！原地休息！”
“营长，怎么停下了？”副营长不解。
“让弟兄们多喘口气。”邢天虎望着远处的群山，眼神深沉，“前面就是狼牙口了，好戏……要开始了。”
省党部里，李默庵正焦急地等待消息。他一会儿走到地图前比划，一会儿又喝口茶压惊，昨晚的噩梦总在眼前晃。
“怎么还没消息？”他对着刘干事发脾气，“是不是邢天虎畏缩不前了？”
“应该不会吧……”刘干事陪着笑脸，“邢营长是出了名的能打……”
话音未落，一个通信兵跑了进来：“报告主任！前方急电！”
李默庵一把抢过电报，展开一看，手突然抖了起来——电报上只有八个字：“已抵狼牙口，未见敌踪。”
“未见敌踪？”李默庵喃喃自语，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这不可能……他们肯定在耍花样！”
他不知道，此刻的狼牙口，王黑风正带着战士们趴在草丛里，手里的手榴弹已经拧开了盖，就等国军走进埋伏圈。
严英豪趴在曹兴国身边，看着远处蠕动的国军队伍，低声道：“这邢天虎倒是谨慎，走得这么慢。”
曹兴国调整着步枪的瞄准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再谨慎也没用，进了咱们的地盘，就得听咱们的。”
他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战士们纷纷握紧了武器。
山谷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草叶沙沙作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伴奏。
邢天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望着狼牙口两侧的悬崖，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营长？”副营长问。
邢天虎没说话，只是从腰间摸出一颗手榴弹，扯掉保险栓，往旁边的空地上一扔。
“轰隆”一声炸响，悬崖上却毫无动静。
“是我多心了？”邢天虎松了口气，正想下令继续前进，却听到严英豪的声音从悬崖上传来：
“邢天虎！别费劲了！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呢！”
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彻山谷。
邢天虎脸色一变，大喊：“不好！有埋伏！快撤——！”
曹兴国放下枪，对严英豪笑道：“看来，这位邢营长，比李默庵识相多了。”
严英豪大笑：“识相也晚了！进了咱们的口袋，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