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波动,如同深海中一枚沉睡亿万年的珍珠,被温暖洋流偶然拂过表面,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它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璃璟自身神魂最幽邃的核心,一个连她自己都在漫长岁月中有意无意将其尘封的角落。
就在她的意识因安心而即将沉入深度休眠,整个身心都与奈亚这片温柔的心象净土高度融合、毫无防备之际,那烙印……苏醒了。
起初,只是一点微光。在她内在视野的黑暗中,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颗恒星,悄然亮起。那光芒并非奈亚心象世界中的白金色或幽蓝色,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仿佛蕴含着万物起源密码的……纯白。
紧接着,是形状。那烙印并非符文,也非图案,而是一个极其繁复、不断自我构建又解构的几何立体模型,如同最精密的宇宙法则的具象化结晶。它缓缓旋转,每一根线条都流淌着纯粹的“创造”与“秩序”之力,与奈亚那带着混沌与深渊气息的力量形成了泾渭分明却又隐隐呼应的对比。
一股遥远得如同隔世、却又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感觉,伴随着烙印的显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璃璟的感知!
“呃……!”
璃璟猛地从即将沉睡的边缘惊醒,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记忆被强行撕裂封印的冲击!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刚刚有所恢复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光?!”奈亚瞬间察觉了她的异常。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暗影之手骤然收紧,一股带着急切与担忧的意念涌入,“……怎么了?痛?”
整个心象净土也随之波动起来!流淌的月光河泛起涟漪,空中的光团不安地闪烁,星尘地面微微震颤——这个世界与它的主宰者情绪完全同步,璃璟的痛苦,就是奈亚的恐慌。
璃璟无法立刻回应。她的意识被拉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记忆风暴。
她“看”到了……无尽的虚空,沸腾的原初能量。那不是深渊,而是“创造”之前的“混沌”,是秩序与法则尚未诞生的温床。她立于这片混沌的中心,双手牵引着无数流淌的规则丝线,如同编织命运的纺锤,将混乱的能量梳理、塑形,点燃恒星,编织星河,赋予物质以形态,播撒生命的火种……
那是她身为创世神·璃璟时的记忆碎片!
这些记忆原本被她自我封印,随着一次次快穿任务、一次次身份转换而深深掩埋,只为更好地体验“退休”生活,避免那过于庞大的神性干扰她对“个体”存在的感知。然而此刻,在奈亚这片由混沌与新生秩序交织的心象净土中,在她自身神力最虚弱、防御最松懈的时刻,在奈亚那源自深渊的本源力量无意识的触碰与共鸣下……封印,松动了!
“……不……没什么……”璃璟强忍着神魂深处翻江倒海般的冲击,试图安抚奈亚,用意念传递出勉强的稳定,“只是……一些旧的……记忆。”
她不能在这里,在奈亚面前,完全释放那些属于创世神的记忆和气息。那过于磅礴的“秩序”与“创造”神性,对于刚刚稳定下来的、本质仍偏向“混沌”与“深渊”的奈亚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可能会引发排斥,可能会再次导致认知混乱,甚至……更糟。
然而,那烙印一旦被激活,便如同开启了连锁反应。更多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
她看到一个初生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因为规则的一点微小瑕疵而瞬间走向热寂,万物凋零,归于死寂。她感受到那股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无力与自责。
她看到自己为了修正某个濒临崩溃的世界的法则,不得不亲手抹去一个刚刚萌芽的、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智慧文明。那份抉择的沉重与冰冷,至今仍沉淀在她的神核深处。
创造,并非只有光辉与喜悦,更伴随着无尽的权衡、牺牲与……孤独。是站在造物主的位置,俯瞰众生,却无人能与之分担那维系亿万世界存续的重担。
这些沉重、复杂、属于至高神只的过往,与她此刻虚弱地倚靠在一个由深渊古神创造的、小小的心象净土中的境况,形成了荒诞而尖锐的对比。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神生”在激烈碰撞带来的眩晕感。
奈亚紧紧握着她的手,幽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祂能清晰地感觉到璃璟神魂的剧烈波动,感觉到那瞬间涌现的、古老而浩瀚、却又带着沉重悲伤的气息。那不是属于“祭品莉亚”或者“快穿者璃璟”的气息,那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令祂都感到一丝敬畏的……“至高”。
祂没有害怕,也没有追问。那新生的、基于“守护”而构筑的意志,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祂只是更加靠近璃璟,另一只手也轻轻抬起,虚虚地环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试图用自己的存在为她构筑一个避风的港湾。
整个心象净土的力量,在奈亚的意志下,不再仅仅是滋养,而是化作最温柔的屏障,小心翼翼地将璃璟与那些失控涌出的记忆气息隔绝开来,如同用最柔软的丝绸包裹住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在。”奈亚的意念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是什么……我在。”
在奈亚无声的守护和心象净土温柔的隔绝下,璃璟神魂深处的风暴终于逐渐平息。那显现的纯白烙印,在释放了大量记忆碎片后,光芒渐渐内敛,重新隐没于她神魂深处,但那道松动过的痕迹,却已无法完全抹去。
她疲惫地靠在奈亚的肩上,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冷汗浸湿了她的鬓发,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丝深沉的、难以化开的疲惫。那是源自神核本源的疲惫。
“……谢谢。”她用意念传递出微弱的道谢,声音带着透支后的沙哑。
奈亚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幽蓝的眼眸中充满了心疼与一种更加深邃的了悟。祂或许还不完全明白那烙印和记忆具体意味着什么,但祂知道,祂的光,背负着远比祂想象中更加沉重的东西。
月光河恢复了平静的流淌,光团重新稳定地散发光辉。心象净土依旧宁静,只是这份宁静中,多了一份共同分担秘密后的深沉。
璃璟缓缓抬起眼,望向这片由奈亚心意构筑的、庇护了她的净土。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条静静流淌的月光河倒映出的、她自己略显苍白却眼神复杂的脸,以及……她身旁,奈亚那坚定守护的侧影。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着自己眉心——那烙印在神魂深处显现时,在现实层面隐隐对应的位置。
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同深水下的冰山,缓缓浮出水面:
她的退休……真的还能继续吗?
这偶然松动的前世烙印,仅仅是意外,还是……某种必然到来的序曲?那些被封印的创世神职责与力量,与她和奈亚之间刚刚建立的、脆弱而珍贵的联系,又将走向何方?
深海的宁静之下,命运的齿轮,似乎因这一道古老烙印的显现,发出了微不可察、却无可挽回的……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