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天城的辉煌与喧嚣尚未完全沉淀,那场确立储君、举城欢庆的大典余温犹在,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灵酒未散的醇香、焰火燃尽后的硝石气息,以及民众欢呼的残响。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喜庆与安宁,如同精致的琉璃盏,被一则加急的、烙印着狰狞血色兽纹的军情玉简,悍然击碎!
那玉简如同九天坠落、裹挟着无尽寒气的玄冰,狠狠地砸入了仍在微微沸腾的油锅,在庄严而肃穆的金銮殿上轰然炸开!
这让所有欢庆的余韵瞬间冻结,化作一股刺入骨髓的深寒,弥漫在每一位兽族重臣的心头。
“报——!!!”
传令官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与急促而扭曲、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而出,又仿佛带着血淋淋的腥气:
“圣灵草原遗迹……规则异动,上古封印……破损!镇于其下的六头太古魔物……已突破桎梏,逃脱而出!经前线供奉与各族长老多方探查确认,其魔气强度……已然……已然达到问道境后期!”
问道境后期!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灭世惊雷,接连劈落在金銮殿光滑如镜的地面上,炸得所有听闻者神魂摇曳,面色剧变!
那是足以撼动一方天地,令山河易色、江海倒流的恐怖存在!是真正站立于此界巅峰的力量!
寻常部落在其面前,恐怕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便会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
更何况,这六魔并非寻常妖邪,它们秉承远古寂灭之主的意志而生,掌握着诡异莫测的寂灭传承,手段狠辣刁钻,实力深不可测,远非同阶修士可比。
更令人心胆俱寒的是,这些魔物以吞噬生灵气血、怨念与本源为食,它们此番脱困,必定会疯狂屠戮以恢复乃至提升实力。
若任由它们如此吞噬下去,其实力恐怕还会在短时间内更进一步,到那时,恐怕倾尽兽族全力,也难以应付!
紧随其后的、来自边境的详细战报,更是将这份彻骨的寒意,瞬间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就在过去短短数日之内,位于兽族疆域边缘、位置偏远、实力相对较弱的三个小型兽族部落,已彻底从版图上被抹去!
不是击溃,不是驱散,是彻头彻尾的、鸡犬不留的屠戮与灭绝!
幸存者?一个都没有。
传回来的影像玉简中,只有被浓稠如墨的魔气侵蚀得如同焦炭、寸草不生的大地;凝固的、蜿蜒如同巨蟒般的暗红色血河,空气中仿佛还能听到无数冤魂的哀嚎;以及那冲天而起、凝聚不散,连最炽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分毫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怨念与纯粹的寂灭魔气!
那景象,已非人间惨剧可以形容,分明是地狱的门户在此洞开,将无尽的死亡与绝望倾泻到了这片土地上。
一切惨烈得让即便是最骁勇善战、见惯了生死的兽族老将闻之,亦要脸色发白,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什么?!魔物安敢如此?!”
“屠戮我无辜兽族子民!此仇不共戴天!”
“畜生!一群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啊!”
“这些魔物……它们的修为精进速度,怎会如此迅速恐怖?!”
朝野上下,瞬间震动!愤怒的咆哮与难以抑制的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在兽族高层之间飞速蔓延、发酵。
这早已不再是简单的边境摩擦或局部冲突。这是对兽族尊严最赤裸、最残忍的践踏!是对新任储君七王子赤羽权威的公然挑衅与打击!更是对整个兽族生存根基、对未来气运最直接的、最恶毒的威胁!
金銮殿上,高踞于黄金皇座之上的兽皇赤南天,面沉如水,那平日里威严中带着一丝慈和的金色眼眸,此刻化作了两轮燃烧着暗金色毁灭火焰的烈日,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臣。殿内的空气,在这目光下仿佛都被冻结,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并未发出雷霆般的咆哮,但那压抑到极致、仿佛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比任何有声的震怒都更令人心悸,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深海。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下首,那位刚刚受封储君、英姿勃发的七王子赤羽身上,声音如同万载寒铁在冰川上摩擦、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森然杀意:
“赤羽!此事,关乎国本,关乎族运存亡!朕,命你全权负责此事!调动皇朝一切可用之资源、兵马,务必查明魔物踪迹,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彻底剿灭,挫骨扬灰!扬我皇族之威,告慰我枉死子民在天之灵!”
“儿臣,领旨!”赤羽一步踏出,身形挺拔如松,单膝重重跪地,声音铿锵如金铁交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回荡在寂静得可怕的大殿之中。
他挺拔的身姿已然具备了储君的威仪与担当,但唯有那紧握得指节发白的双拳,以及眉宇间那抹无法化开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凝重,暴露了他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六大魔物的可怕与难缠。
圣灵草原遗迹之中那场生死一线的搏杀,那诡谲莫测、侵蚀一切的魔影,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寂灭气息,至今仍如同梦魇般,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若非当时有楚云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拼死阻止了魔物夺取万物母气泉眼的图谋,使得它们未能得逞、实力未能完全恢复,否则,以它们如今问道后期的修为推断,若是当时便得手,此刻的兽族境内,恐怕早已是生灵涂炭,万里焦土!
如今,这些心腹大患不仅脱困而出,实力更是暴涨至骇人听闻的问道境后期,行踪飘忽诡秘,手段残忍暴虐,想要在广袤无垠的兽族疆域内将其锁定并剿灭,无异于大海捞针,虎口拔牙!其难度与凶险,超乎想象!
退朝之后,赤羽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立刻召集了麾下最核心的智囊谋士与骁勇善战的将领,在临时辟为军机处的偏殿内,日夜不休地商议对策。
沙盘推演,情报分析,兵力调动方案……
然而,数日过去,面对那如同鬼魅般、毫无规律可循的魔物,所有的计策都显得苍白无力,所有的部署都仿佛打在了空处。殿内气氛压抑,一筹莫展的焦灼感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些魔物狡猾得超乎常理,它们似乎拥有极高的智慧,从不与成建制的精锐军队正面交锋,如同隐藏在最深阴影中的致命毒蛇。
他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或是某种未知的指引,专挑防御最为薄弱、反应最为迟缓的偏远边境部落下手,雷霆一击,吞噬一切生机后,便远遁千里,不留丝毫可供追踪的痕迹。
派出去的那些经验丰富、实力不俗的精锐斥候小队,要么带回来的消息含糊不清、毫无价值,要么便如同泥牛入海,彻底失去了联系,连一丝残骸、一点神魂印记都寻不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焦灼、愤怒,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蚁,日夜不停地啃噬着赤羽的心脏,让他寝食难安,眼窝深陷。
“寻出这六魔的难度,简直……无异于真正的大海捞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疲惫,站在那巨大的、标注着无数部落与地形的军事沙盘前,看着那代表魔物可能活动区域的、正在不断扩大的、令人心悸的阴影范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几乎要拧成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就在他心力交瘁、几乎感到绝望之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出那道总是能于不可能中创造奇迹的青色身影。那个在血窟中力挽狂澜,在擂台上逆天伐胜的人——楚云。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散发着微光的救命稻草,赤羽立刻屏退了左右所有谋士将领,独自一人,踏着清冷而寂寥的月色,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悄然来到了楚云暂居的、位于金狮别院深处的幽静小院。
别院静室之内,檀香袅袅,清淡的香气勉强驱散了几分深夜的寒凉,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如同实质般的凝重。
楚云静静地盘坐在蒲团上,听完了赤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焦虑与沉重压力的详细叙述。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有混沌之色如同星云般,微不可察地一闪而逝。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身旁光滑冰凉的玉质桌面,发出清脆而极富韵律的“叩、叩”声响,仿佛一位最高明的棋手,正在推演着无形棋盘上那关乎万千生灵命运的险恶棋局。
“殿下,”良久,楚云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打破了室内的沉寂,“魔物目标明确,行动迅捷如电,更关键的是,它们对我们兽族的边防布局、各部落的实力强弱、乃至反应速度,似乎都了如指掌。我怀疑,圣灵草原之事绝非偶然,它们在我族内部,必有内应传递消息,或至少,拥有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获取核心情报的隐秘渠道。”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赤羽:“在此情况下,常规的围追堵截,大军压境,动静太大,非但难以建功,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这些狡诈的魔物隐匿得更深,甚至可能促使它们改变策略,造成更大、更不可控的破坏。”
“楚兄弟所言,句句戳中要害,正是我这些时日最为忧心之处!”赤羽闻言,不由得叹息一声,伸手用力揉了揉胀痛不堪的眉心,脸上写满了无奈,“可依你之见,眼下之局,该当如何?难道……就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我兽族疆域内继续肆虐屠戮,而我们却束手无策吗?”
楚云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决然的光芒,如同雪原上骤然亮起的刀锋:“既然我们找不到它们,被动防守只会让更多部落遭殃。那就换个思路——主动出击,让它们,不得不来,主动来找我们。”
“以身作饵,引蛇出洞?!”赤羽瞬间明悟了楚云的意图,心脏猛地剧烈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反对,“不可!此法太过凶险!简直是与虎谋皮!那六大魔物皆是实打实的问道境后期,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实力滔天!六魔若是齐聚,形成合围之势,纵然是返虚境大圆满的顶尖强者,亦要避其锋芒,不敢硬撼!你虽实力超群,底蕴深厚,屡创奇迹,但境界终究……终究尚未突破返虚,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九死一生!”
“凶险,往往也伴随着最大的机遇。”楚云平静地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历经无数生死磨砺后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冷静与自信,“它们恨我入骨,在圣灵草原我便与它们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破坏了它们至关重要的计划。更重要的是,它们对我身上某物,有着超乎寻常、近乎本能的疯狂觊觎。”
他说着,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抚摸了一下戴在指节上的那枚看似古朴的青木灵戒。
那里面的万物母气泉眼,对于这些秉承寂灭而生的魔物而言,既是天生的克星,却也蕴含着让它们疯狂、无法抗拒的本源诱惑。
“此乃阳谋。”楚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以我为饵,布下陷阱。它们即便智慧再高,明知前方可能有诈,也定然会前来。因为对于它们而言,这是最快报复我、洗刷耻辱,以及得到那件它们梦寐以求之物件的……唯一机会。仇恨与贪婪,会蒙蔽它们应有的警惕。”
赤羽彻底怔住了,他看着楚云那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脸庞,听着那冷静分析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其中有对其胆识与担当的由衷敬佩,有对其安危的深深担忧,更有一种被其无畏气概所点燃的、几乎要沸腾的热血。
他深知,楚云此言非虚,这确实是目前看似死局中,唯一可能破局、扭转战局的险中求胜之法。但这代价,很可能就是楚云的性命!这份人情,这份牺牲,实在太重太重!
两人开始压低声音,就着昏暗的灯火,仔细商议起具体的行动计划细节。
尤其是如何“自然”地、不露痕迹地将楚云携带重宝、即将前往某地的“绝密”行踪,精准地“泄露”到魔物耳中,而又不让它们起疑。
这需要精妙到极致的算计,对人心或者说魔心的把握,以及对那个潜藏在暗处的“内鬼”的巧妙利用。
就在计划刚刚初具雏形,几个最关键的环节尚需反复斟酌、推敲之时,静室外,传来了赤羽近侍恭敬而清晰的通报声:
“启禀殿下,楚长老,如月公主殿下在外求见。”
赤羽与楚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与疑惑。此时已近深夜,赤如月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楚云不敢怠慢,亲自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步履平稳地走到门前,将静室的门轻轻拉开,将门外那道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窈窕身影迎了进来。
今日的赤如月,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淡淡的、仿佛会流动的云纹,行走间如月华无声流淌,气质空灵出尘,与这紧张肃杀的军机氛围格格不入。
但与她往日恬静柔和、略带羞涩的气质略有不同,此刻她那精致如画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隐忧,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先是抬起清澈的眼眸,对坐在主位的赤羽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如风拂柳絮:“哥哥。”
随后,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楚云,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地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如同雪地落梅,声音更轻了几分,却依旧清晰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唤道:“楚云大哥。”
“公主殿下此时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楚云请她在身旁一张铺着软垫的玉凳上坐下,亲自执起温在小火炉上的玉壶,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散发着宁神清香的灵茶。
赤如月伸出纤纤玉手,接过那杯温度恰好的茶水,指尖带着一丝夜露般的微凉。
她抬起那双清澈如深山秋湖、仿佛能倒映出人心的眼眸,目光在赤羽凝重和楚云平静的脸上缓缓扫过,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哥哥,楚云大哥。大祭司近日感知天象紊乱,煞气冲霄,特意耗费心神推演因果,知晓你们定然在为魔物肆虐、边境告急之事烦忧焦心。如月此次深夜冒昧前来,正是奉大祭司之命,为此僵局,带来一个或许……可行的建议。”
“哦?大祭司有何指示?”赤羽闻言,精神陡然一振,连忙向前倾了倾身体,急切地问道。大祭司在兽族地位超然,其预言和指引往往蕴含着天机,关乎国运兴衰,由不得他不重视。
赤如月浅浅一笑,那笑容宛如寂静月光下的幽兰悄然绽放,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大祭司言,此六魔并非寻常妖邪,它们秉承远古寂灭之气而生,天生便能混淆、隐匿自身天机,狡诈异常,善于藏形匿影。寻常的追踪术法、卜算之道,难以穿透其周身笼罩的寂灭迷雾,锁定其确切行踪。唯有一法……引蛇出洞,方为上策。”
此言一出,赤羽和楚云心中皆是猛地一动!
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赤羽深吸一口气,接口道:“不瞒妹妹,楚云兄弟亦作此想,正欲以身入局,亲为诱饵,引那魔物前来,毕其功于一役。只是……这‘引’字,关键在于如何确保消息能精准‘送达’魔物耳中,且不引起它们丝毫怀疑,这其中分寸火候,还需仔细斟酌,反复推敲。”
赤如月闻言,绝美的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仿佛这一切早已在大祭司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在她那纯净的感知里,这本就是必然的选择。
她微微前倾了些身子,靠近两人,压低了些声音,如同耳语般,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骤然在寂静的静室中炸响,让原本沉稳如山的楚云与心思缜密的赤羽,皆是身躯微震,瞳孔骤然收缩!
“暗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