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奄奄一息的同袍,我在辽泽之地的寒夜中亡命奔逃。身后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盯着,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那名重伤缇骑的鲜血浸透了我的后背,温热粘稠,却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冷却,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我不敢走官道,只能凭借来时的记忆和对星象的粗略判断,在荒原和丘陵间穿梭。内力消耗巨大,左臂的箭伤阵阵抽痛,但我咬紧牙关,将龙转身步法催到极致,只求尽快脱离这片死亡地带。
直到后半夜,广宁城模糊的轮廓才在黑暗中显现。城头稀疏的火把如同鬼火,却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叫开城门时,守城兵卒看到我浑身浴血、背负伤员的模样,皆是大惊失色,验明身份后慌忙放行。
我没有回馆驿,而是直接赶往城中唯一的军医营。值守的医官看到伤势,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进行抢救。我守在营房外,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比身体更冷的是心。两名随行的北司缇骑,一死一重伤,这绝非小事。骆养性会如何反应?是震怒于我的打草惊蛇,还是借此进一步施压?更可怕的是,那伙神秘的敌人,他们为何突然撤退?是达成了某种目的,还是……另有图谋?
天快亮时,医官疲惫地走出营房,对我摇了摇头:“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怕是……撑不过今日了。杜千户,节哀。”
我心中一沉,最后一点希望破灭。这意味着,我是此次遭遇战唯一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所有的解释,都将出自我一人之口。
果然,消息很快传开。不到一个时辰,一名骆养性安插在广宁的暗桩(表面身份是督师行辕的一名书吏)便找到了我,脸色凝重地将我引到一处僻静的值房。
“杜千户,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遭遇伏击?对方是什么人?”他连珠炮似地发问,眼神锐利。
我早已打好腹稿,将过程半真半假地叙述一遍:奉命勘察辽河河套地形,意外遭遇一伙身份不明的悍匪(隐去蒙古装扮和训练有素的细节),对方人数众多,悍不畏死,激战后两名同袍殉职,我侥幸突围。至于对方为何退走,我推说不知,猜测可能是附近有明军巡逻队经过,惊走了他们。
那暗桩仔细听着,不时追问细节,尤其关注对方使用的兵器和战术。我含糊其辞,只强调其凶悍,避免过早暴露对王体乾余孽的猜测。我知道,在拿到确凿证据前,任何指向性的言论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暗桩听完,沉默片刻,道:“千户受惊了。此事我即刻密报镇抚大人。还请千户近日深居简出,暂勿再行险招,一切待镇抚大人示下。”
我点头应下,心中却冷笑。深居简出?怕是软禁监视吧。骆养性必然对我起了更深的疑心。
回到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馆驿房间,我仔细检查了门窗和四周,确认无人窥视后,才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手臂的伤口已被医官重新包扎,但内心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我回想起遇袭的每一个细节。那伙人……不像是单纯的匪类。他们的配合,他们的箭术,尤其是最后那声号角后整齐的撤退……这分明是军队的作风!难道是后金的探马?可若是后金探马,为何不赶尽杀绝?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在确认什么?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从我们离开广宁城的那一刻起,就被人盯上了?如果是这样,那内鬼……可能就在北司内部,甚至就在广宁城中!
想到这里,我浑身冷汗直冒。如果骆养性身边有王体乾的眼线,那我此次辽东之行,根本就是自投罗网!骆养性让我来查案,说不定反而把我送进了敌人的包围圈!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我必须想办法确认内鬼是否存在,必须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可能就是那个重伤将死的缇骑。他或许在昏迷前,看到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细节。我决定,再去军医营一趟,无论如何,要在他断气之前,问出点东西。
然而,当我再次赶到军医营时,却得到了一个如五雷轰顶的消息——那名重伤的缇骑,在一个时辰前,伤重不治,已然气绝。而他的尸体,已被北司的人迅速收殓,准备运回京城。
死了?这么快?我明明记得医官说还能撑一段时间!是伤势确实太重,还是……被人灭口了?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我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和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只觉得这广宁城,比辽河河套的荒原更加危险。我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随时准备将我撕碎。
我成了真正的惊弓之鸟。但越是恐惧,越不能慌乱。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敌人越是急于抹去痕迹,越是说明他们害怕暴露。我现在还活着,说明我对他们还有用,或者,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回到馆驿,我紧闭房门,血饕餮出鞘,横于膝上。冰冷的刀锋让我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我必须重新规划。骆养性不可尽信,北司内部危机四伏,王体乾的阴影无处不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或许,我该主动出击,抛出一个诱饵,看看黑暗中,究竟会引来什么样的毒蛇。而诱饵,就是我自己,和我手中那似真似假、关于王体乾的秘密。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撕开迷雾;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窗外,广宁城的天,阴沉得可怕。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