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地庙里,油灯如豆,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我(杜文钊)独自一人,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刚从紫檀木盒中取出的密信。信纸是上好的桑皮纸,字迹瘦硬有力,用的是官场常见的隐晦笔法,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如同惊雷,一次次炸响在我的脑海。
信是写给辽东风声颇紧后,负责接应那批“特殊药材”的“陈医官”的。内容大致是:京中贵人已打通关节,乌银及药材可借督师行辕采买之名入境,务必谨慎交接,切勿经手他人。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阴刻的、形似飞蛾的古怪印记。
真正让我心惊肉跳的,并非这走私的勾当本身,而是信中提到“打通关节”时,隐约牵扯到的几个关键环节和代号。其中一个负责“疏通北司查验”的环节,提到的接头人代号为“灰雀”。而这个“灰雀”,我恰好在不久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在骆养性一份关于北司内部人员调动的密报附件中瞥见过!那是安插在北镇抚司经历司、专司文书传递的一个姓灰的掌案书吏的隐秘代号!此人是骆养性的心腹之一,掌管着北司与各地暗桩联络的密文收发!
骆养性的人?!王体乾的走私网络,竟然能动用骆养性核心班底里的人?!
是骆养性对此毫不知情,被手下蒙蔽?还是……这根本就是骆养性默许甚至主导的?他让我来查王体乾,难道是借刀杀人,顺便清理门户?或者,有更可怕的可能——骆养性本人,也与王体乾的旧网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牵连,如今是要断尾求生?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我的脑中,让我脊背发凉,冷汗浸湿了内衫。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骆养性手中一把锋利的刀,现在却发现,握刀的手,可能早已布满了污秽和裂痕,甚至可能随时将刀折断!
我将密信凑近灯焰,仔细反复查看每一个字,每一个印记,试图找出伪造的破绽。但信纸的质地、墨迹的浓淡、印章的纹理,都显示这绝非赝品。那个飞蛾印记,我也从未在官方文书或已知的江湖帮派信物中见过,透着一股邪异的隐秘感。
还有那块“督师行军司马”的铜牌,入手沉重,铸造精良,印文清晰,绝非仿造。孙承宗督师麾下,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利用军需渠道为私矿走私保驾护航?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已盘根错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将密信和铜牌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盒,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好。这两样东西,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铁证,也是随时可能将我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
现在,我该怎么办?
直接将证据呈送给骆养性?风险巨大。若骆养性清白,此举或能立功,但势必打草惊蛇,逼得“灰雀”及其背后势力狗急跳墙,我必成众矢之的。若骆养性本身不干净,那便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隐瞒不报,暗中调查?时间不等人。骆养性在京城等着我的“成果”,王体乾的余孽和可能存在的“灰雀”同党绝不会坐视线索中断,报复和灭口随时会来。我在辽东,孤立无援,如履薄冰。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和犹豫解决不了问题。越是危险的局面,越需要冷静的头脑和果断的行动。
目前,知道这封信存在的,只有我一人。这是我唯一的优势。我必须利用这个信息差,为自己争取主动。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我不能直接动“灰雀”,那会立刻惊动骆养性和他背后的黑手。但我可以动那条走私线!塔山铺的赵千总,永盛货栈的残余势力,还有那个即将接货的“陈医官”!我要继续扮演“悍匪”或者“追查走私的北司千户”,沿着这条线往上查,查得越深,动静越大越好!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杜文钊在辽东咬住了一条大鱼,而且疯狗一样死不松口!
这样,至少能达到几个目的:其一,继续打击王体乾余孽,削弱对手;其二,向骆养性展示我的“价值”和“忠诚”,让他暂时不会动我;其三,打草惊蛇,逼得“灰雀”和他背后的人露出马脚!他们一动,我才有机会看清棋局,甚至……抓到更致命的把柄。
这是一步险棋,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我吹熄油灯,土地庙陷入彻底的黑暗。窗外,辽东的夜风呼啸而过,如同万千冤魂的哭泣。我握紧了腰间的“血饕餮”,刀柄传来的冰冷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明日,我便要再踏征途。目标——塔山铺赵千总,以及那条通往督师行辕的死亡运输线。我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蕙兰,望你在苏州一切安好。此间事了,无论成败,我必去寻你。我在心中默念,随即毅然起身,融入了外面的无边夜色之中。前方的路,注定由血与火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