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纷纷拿起笔。
很快，桌上的合同都签满了名字，原本紧张的气氛，又变得热络起来。
雅间里的笑声裹着普洱的热气在半空打转，杏仁酥的甜香混着茶味飘得到处都是，连窗缝里钻进来的晚风，都沾了几分暖意。
陈 Sir 手指夹着半张新人资料，眉梢都带着笑意，话里话外满是对自家学员的得意：“梁老板，我跟你说，我手底下那个阿豪，上次拍饮料广告，就一个举杯子的镜头，导演拍了三条就过了，你猜怎么着？那小子镜头感比广告主角还强，眼神亮，动作还自然，文才那角色让他试，保准能出彩！”
话刚落音，李哥就急着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 “嗒” 地一拍，抢在梁家辉开口前接话，语气里带着不服气：“陈 Sir，镜头感算什么真本事？我那儿有个叫阿杰的，前阵子替电视剧主角翻跟头，八个连翻下来脸不红气不喘，落地还稳得很！秋生要的就是这股能打又利索的劲儿，阿杰去试镜，比你那阿豪更合适！”
陈 Sir 立刻挑眉，放下资料就反驳：“李哥你这话说的，文才那角色又不用多能打，要的是机灵劲儿！阿豪嘴甜，跟人搭戏有互动感，比只会翻跟头的强！”
“怎么就不强了？” 李哥也来了劲，手指点着资料上阿杰的名字，“僵尸戏里少不了动作场面，阿杰有武行底子，到时候拍跟僵尸对打的戏，不用找替身，多省事？你那阿豪要是连滚地都怕，还怎么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热闹，手里的资料被翻得哗哗响，连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晃，漾出细碎的茶沫。
黑哥坐在角落的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牛皮钱包，那钱包跟着他快十年，边角磨得发亮，里面还夹着当年跑武行时拍的老照片。
他看着陈 Sir 和李哥争得热闹，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口，茶底的涩味在嘴里散开，却也没在意。
放下杯子时，他故意让杯底在茶碟上磕出 “嗒” 的一声，压下了两人的争执声，语气里带着武行人才有的直爽：“你们俩别光说不练，梁老板要的是能扛事的，不是只会在镜头前装样子的。”
这话一出，雅间里静了半秒。
陈 Sir 愣了愣，随即笑着摇头：“黑哥还是这么直性子。”
黑哥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虎口处的老茧蹭过钱包边缘，留下浅浅的印子：“不是直性子，是实话。我手底下那几个兄弟，上次拍《龙虎斗》，从二楼往下跳连威亚都没系，落地时膝盖离地面不到两寸，这股稳劲，比你们说的靓仔管用多了。”
梁家辉在旁边接话，拿起茶壶给黑哥续上热茶，热水注进杯子里泛起细密的泡沫：“黑哥说的是，武行的兄弟都是真刀真枪练出来的本事。”
黑哥点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杏仁酥，大半盘都被捏碎了，碎屑撒在米白色桌布上，没人收拾也没人在意。
话题慢慢转到试镜流程上，李哥往前凑了凑，问要不要让新人提前准备表演片段，梁家辉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不用，现场抽题就行，要的就是最自然的状态。”
黑哥心里暗自认同。
他想起自己刚跑武行的时候，哪有什么提前准备的机会？
导演让翻跟头就立刻翻，让挨打就硬扛着，行不行全看现场的反应和骨子里的狠劲。
话题绕回港城电影行情，陈 Sir 放下茶杯，指尖在茶碟上轻轻敲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说起来，嘉禾最近动作不小，刚开了部警匪片，听说砸了不少钱请大牌，光主角片酬就够我们训练班半年开支了。”
李哥立刻接话，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稍低：“何止嘉禾？亚视那边也有动静，要搞新的武侠剧，正到处找年轻演员撑场面呢。长得靓就行，至于会不会打、有没有演技，好像没那么重要。”
黑哥靠在藤椅上没搭话。
他抬眼扫了圈两人，见陈 Sir 还在点头附和 ，“现在都看流量”。
李哥也跟着叹气， “好苗子难寻”。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目光转向窗外，天色正慢慢暗下来，街灯的光透过玻璃渗进来，在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心里暗自琢磨，就现在这选人的标准，真到了片场拍动作戏，还不是得靠他们这些老武行兜底？
那些刚进训练班就想着耍帅摆 pose 的新人，连马步都扎不稳，教他们怎么发力、怎么落地不受伤，都得从头教起。
最先起身告辞的是陈 Sir，他拍着梁家辉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叮嘱：“明天我肯定提前半小时到，可别让好苗子被别人抢了！”
李哥也跟着起身，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新人资料，脚步匆匆的，像是怕晚了就错过什么。
黑哥是最后一个走的，路过梁家辉身边时，他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过布料，力道不轻不重：“明天要是需要人维持秩序，或者新人里有不会打戏的，你吱声，我让兄弟过来搭把手。”
梁家辉笑着点头：“少不了麻烦黑哥。”
黑哥 “嗯” 了一声，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晚风一吹，额角那道淡青色的旧伤隐隐发紧，他抬手摸了摸那块印子，那是早年替人挡刀留下的疤。
走在路灯下，黑哥心里还在琢磨明天的试镜，要是能碰到几个肯吃苦、肯练真功夫的新人，也算是给港城的武行留点火种。
那些光靠脸吃饭、连翻跟头都要借位的，就算选上了拍僵尸戏，到头来还不是得他们这些老骨头教，怎么 “蹦” 才像那么回事，怎么握桃木剑才不会像拿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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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嘉禾片场的角落里，阳光被高高的脚手架挡得只剩零星光斑，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水泥灰随着风卷过，在墙角积起薄薄一层，远处传来武行排练打戏的 “砰砰” 声，混着场务的吆喝，把片场的嘈杂衬得更明显。
陈港生靠在斑驳的墙面上，揉着发麻的小腿，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皮肤上沾着水泥灰，还有块昨天拍挨打戏时蹭出的红印。
他刚从无线训练班毕业半年，每天都在这里跑龙套，要么演被主角一脚踹飞的小喽啰，要么演连脸都露不了的背景板，连一句正经台词都没拿到过。
“港生，还没轮到我们啊？” 身边的同伴阿伟蹲在地上，手指在灰尘里画着圈，有气无力地抱怨，“我听说今天拍主角打戏，我们顶多就是当背景，再等下去盒饭都要凉了，早上领的叉烧饭，现在估计硬得咬不动。”
陈港生直起身，拍了拍阿伟的肩膀，掌心蹭过对方破旧戏服的衣角，沾了点线头。
他没接话，只把目光挪向不远处的片场，大导演正站在摄像机前，手舞足蹈地给主角讲戏，时不时亲自示范踢腿动作，脚边的导演椅上放着没喝完的橘子汽水，瓶身凝着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让他心里又羡慕又发酸。
为了当演员，他放弃了家里安排的茶楼伙计工作，跑到训练班当旁听生，每天帮老师擦黑板、整理道具才换来得听课机会。
可毕业半年，还是只能在片场混日子，连镜头都挨不上边。
“让让，让让！” 一阵粗粝的声音传来，几个穿黑色短褂的武行扛着道具走过，领头的男人身形不算高大，却透着股紧实的劲儿，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凸起的筋络，虎口处的老茧泛着浅黄，是邵氏武行的黑哥。
他刚帮片场盯完武行调度，要去道具间还护具，路过角落时，脚步突然顿住。
黑哥的目光落在陈港生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膝盖的红印和紧绷的腰腹上。
刚才陈港生揉腿时，下意识收了核心，肩膀没垮，脚底下也没晃，这可不是普通龙套能有的习惯。
“小子，刚才那场挨打戏，是你演的？” 黑哥走过来，声音带着武行人才有的干脆。
陈港生愣了愣，连忙直起身子：“是…… 是我。黑哥，您认识我？”
他早听说过黑哥的名字，邵氏最资深的武行头头，手下带出来的龙虎武师，不少都成了片场的常驻动作指导。
“不认识，但刚才看你被踹飞的时候，落地是用肩背先卸的力，不是硬摔。” 黑哥挑了挑眉，往旁边的空地挪了两步，指了指地面，“来，给我扎个马步看看。不用标准，就按你平时练的来。”
陈港生没犹豫，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慢慢弯曲，腰背绷直，虽然动作不算特别标准，膝盖有些内扣，但腰背始终没塌，站了半分钟，脚底下也没晃。
阿伟在旁边看愣了，小声嘀咕：“港生，你啥时候练的马步？我咋不知道？”
黑哥没说话，绕着陈港生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他的腿型上：“膝盖再往外开点，重心往下沉，你这是怕摔，所以不敢把劲放下去。”
他伸出脚，轻轻碰了碰陈港生的膝盖，“再沉，别怕，腰腹收住。”
陈港生照做，膝盖往外调整了角度，重心往下压了压，虽然腿开始发颤，却没像平时那样晃得厉害。
黑哥点点头，又说：“现在试着往左挪三步，保持马步姿势，别站起来。”
这对没正经练过的陈港生来说不算容易，他咬着牙，一步一步慢慢挪，每一步都尽量保持重心稳定。
挪到第三步时，腿抖得厉害，差点栽倒，却还是撑着没站起来。
“行了。” 黑哥开口，陈港生才松了口气，扶着墙直起身，腿肚子一阵发酸。
黑哥看着他额角的汗，语气缓和了些：“你比训练班那些只会摆 pose 的新人强，至少知道‘稳’字，还肯咬牙撑。但也就这点底子，真要拍动作戏，还差得远。”
陈港生的头低了低，心里有点发涩，他知道自己差，可连个学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穿蓝色工装的场务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份卷起来的报纸，随手扔在他们脚边：“喂，你们两个，今天的戏拍完了，明天不用来了，制片方说要裁几个龙套，你们运气不好，被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