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退居幕后”,在擎天资本内部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他卸任了cEo的职务,只保留了董事局主席的身份,将日常运营全权交给了以陈默为核心的管理团队。对外宣称是多年操劳,需要静养。只有陈默等寥寥数人,隐约知道这“静养”之地在何方,以及其中沉甸甸的缘由。
陈默站在叶凡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江城金融中心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挚友兼老板,心中五味杂陈。
“非去不可?”陈默最后问了一次,声音低沉。
叶凡的指尖拂过光洁的桌面,那里曾经堆满了文件,运筹着足以撼动市场的决策。如今,只剩下一台轻薄的手提电脑和一部加密卫星电话。
“这里有你,我放心。”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属于他的商业帝国,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落在了南方那座温暖潮湿的滨海小城。“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个“她”,无需言明。陈默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劝阻。他明白,叶凡做出的决定,从未有人能真正改变,尤其是在关乎林晚晴的事情上。
叶凡的迁徙,和他处理商业并购一样,高效且隐秘。他没有带走江城豪宅里的任何一件具有个人印记的物品。在滨海“蔚蓝海岸”小区,他并非住在林晚晴那套顶楼复式的“隔壁”——那太近,太容易被发现。他选择的是与她同一栋楼,但低了两层,并且是位于侧翼的一套户型较小的公寓。
这个位置经过精心计算。从他自己公寓的侧面窗户,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可以瞥见她那巨大露台的一角,以及公寓入口廊道反射在对面楼玻璃上的模糊影像。他无法窥探她的生活细节,却又能大致确认她的出入和安全。这就够了。
他的新居所,装修是开发商附带的精装修,冷色调,极简风格,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像一间安全屋,或者一个长期驻外的工作站。唯一的“奢侈品”,是一架高倍数的望远镜,但它绝大多数时候都收纳在箱子里,锁在储物间。他害怕自己一旦开始使用,就会沉溺于那种偷窥的罪恶与短暂的慰藉之中,最终打破自己设定的“沉默”界限。
搬来的第一天晚上,他站在那扇侧窗前,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拂着窗帘。然后,他看到了。高两层的那个露台,灯光亮了起来,温暖的黄色,驱散了海边的黑暗。一个模糊的、熟悉的身影走到露台边缘,凭栏而立,面朝大海的方向,站了很久。
叶凡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温柔又残酷的手紧紧握住。距离如此之近,他几乎能想象出海风吹起她发丝的样子,能感受到那份笼罩着她的、他无法分担的孤独与迷茫。可他,连一声问候都无法传递。
他后退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入房间的阴影里,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躲藏着不该拥有的窥视。
从此,叶凡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其规律,却又无比空洞的节奏。
每天清晨,他会在她通常起床的时间之前,沿着远离她公寓楼入口的另一条滨海步道慢跑。有时,他会“偶遇”她出来散步或买菜。他学会了控制表情,让每一次“偶遇”都显得恰到好处的惊讶,然后是一个克制而疏离的点头,一句最普通的“早”,或者“天气不错”,便擦肩而过,从不驻足,从不多言。
他观察着她。看到她从最初出门时的谨慎茫然,到渐渐熟悉了周边的环境,会去固定的超市,会在固定的咖啡馆外坐一会儿,会对着拍打礁石的海浪发呆。她的气色似乎比在江城时好了一些,但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因记忆缺失而产生的困惑与疏离,始终未曾散去。
他通过生活助理,间接地了解她的需求。知道她家里的灯泡坏了,他会提前联系物业,以“例行检修”的名义上门更换。知道她似乎对某个花店的风信子多看了两眼,第二天,那个花店就会“恰巧”搞活动,将一批新鲜的风信子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像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的舞台监督,小心翼翼地、不露痕迹地,为她营造着一个看似自然流畅的生活场景。
他从未踏入过她的公寓。那扇门,是他给自己划定的禁区。
偶尔,在深夜,他处理完擎天资本必须由他决断的少数核心事务后,会倒一杯水,站在那扇侧窗前。楼上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融入宁静的夜色。只有海浪不知疲倦的、一遍遍冲刷沙滩的声音,永恒地回荡着。
他会点上一支烟,很少抽,只是看着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他在想,她睡得好吗?还会不会因为记忆的碎片冲撞而头痛?有没有在某个瞬间,想起过关于他的一星半点,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种守望,是一种甜蜜的凌迟。他离她如此之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却触摸不到她的灵魂。他满足于知道她就在上方,安全地生活着,又痛苦于这咫尺天涯的距离,和自己在其中扮演的、卑微而隐形的角色。
他成了这座海滨小城里,一个真正的“沉默的邻居”。所有人都知道新搬来的叶先生话少,独来独往,气质冷清,似乎身体不太好,在此静养。没有人知道,他所有的沉默,所有的冷清,都源于头顶上方那盏温暖的灯光,和灯光下那个遗忘了他,却被他用整个灵魂铭记和守护的女人。
他的世界,从此缩小到了这一栋楼,两层楼板之间的方寸之地。他的王朝在千里之外的江城依旧屹立,但他的心,却早已被困在这片能望见她一隅天空的海岸,心甘情愿,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