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行动力，一旦决定，便如同精密仪器启动，高效、缜密，不带一丝冗余的情感。只是这一次，驱动的不是冰冷的资本，而是滚烫的、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执念。
林晚晴说出“滨海”两个字时，他脑中瞬间就勾勒出了一幅详尽的地图。他没有询问她具体想去滨海的哪个区域，哪个楼盘。他了解她，甚至可能比了解自己更深。她骨子里向往宁静，但并非绝对的离群索居；她渴望新生，但仍需要生活的便利与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动用了关系，却没有大张旗鼓。通过几个层层隔开的渠道，他拿到了滨海市所有符合“安静、靠海、视野绝佳、社区成熟安全”条件的顶级海景公寓和别墅资料。他没有交给助理筛选，而是独自一人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对着巨大的显示屏，一页页，一套套地仔细审阅。
这不是商业决策，这是他能为她搭建的、最后的巢穴。
他排除了那些过于奢华、标榜身份的楼盘，那不符合她此刻寻求宁静的心境。也排除了位置过于偏僻、生活不便的处所。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套位于“蔚蓝海岸”小区的顶层复式公寓上。
小区不算最新，但口碑极佳，住户素质高，隐私保护到位。这套公寓拥有一个近乎无敌的、近一百八十度的环形观海露台。客厅和主卧的落地窗如同巨大的画框，将碧海蓝天、细沙白浪尽数收纳。照片上，午后的阳光洒在露台的原木地板上，温暖而静谧。他想，她在那里，应该能睡个好觉，或许，也能对着那片无垠的蓝色，慢慢梳理她混乱的记忆，或者，干脆选择遗忘。
“就这套。”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代理人，声音平静无波。全款，加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要求一周内完成所有清户、深度保洁、以及按照他随后发送的清单进行软装更换。他没有亲自去看，他怕自己一旦踏入那个空间，就会失控地想象她未来在那里生活的点滴，从而动摇“放手”的决心。
金钱的力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一切障碍被迅速扫清。
与此同时，他亲自拟定了一份物品清单，发给他在滨海安排的、绝对可靠的生活助理。清单事无巨细：
- **日常用品：** 从特定品牌的有机洗护用品，到她惯用的、某个小众牌子的白茶味香薰。
- **厨房配置：** 全套顶级厨具，冰箱里必须常备她喜欢的进口低因咖啡豆、特定产地的蜂蜜，以及容易烹饪的有机食材。他甚至记得她酒后喜欢喝的一款醒酒汤料包，也吩咐人定期补充。
- **医药箱：** 重新配置，除了常规药品，重点加入了针对她旧疾和脑部创伤后遗症的舒缓药物、保健品类，并附上了楚灵儿远程提供的详细服用说明。
- **安防系统：** 升级公寓原有的安保，接入他私人的监控网络，确保绝对安全，却又不能让她感到被监视。他在这个尺度上斟酌了许久。
- **交通工具：** 一辆性能稳定、操控简便的白色SUV已经停在了公寓专属车位，油卡、保险一切就绪，颜色是她曾经随口提过觉得“干净”的。
所有这些安排，他都通过生活助理，以“前夫基于责任的补偿与安置”的名义，冷静地传达给了林晚晴。他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将这一切包装成一场冰冷的、用金钱堆砌的告别仪式。
林晚晴听到助理条理清晰地汇报这些安排时，心情复杂。一方面，这种无微不至的“补偿”确实解决了她所有后顾之忧，让她对这个“新的开始”少了些许惶然。另一方面，这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撇清，仿佛叶凡正在急不可待地划清界限，用物质来偿还他心中的愧疚，然后两不相欠。
她心中有些微的涩然，但更多的是解脱。这样，也好。
出院那天，天气意外地放晴了。连续多日的阴霾被风吹散，天空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水洗过的湛蓝。
叶凡来了，但只是站在医院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旁，没有进去。他看着她在家政阿姨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来。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围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里有一种决绝的、走向新生的光亮。
陈默作为司机，沉默地将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随身包——放进后备箱。
林晚晴走到车前，停下脚步，看向叶凡。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她语气平和，带着疏离的礼貌，“还有……滨海的一切。”
叶凡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说“一路顺风”，想说“照顾好自己”，最终却只是干涩地吐出两个字：“保重。”
他的目光贪婪地、近乎失礼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要将此刻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是一个清晰的送别姿态。
林晚晴没有再犹豫，弯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他。
陈默发动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叶凡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载着她的车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城市的脉络里。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冰冷。
他独自站了很久，直到双腿有些麻木，才转身，走向停在另一侧的一辆毫不显眼的灰色轿车。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启动，而是拿起放在副驾上的一个文件袋。里面，是“蔚蓝海岸”那套顶楼公寓的房产副本，以及一串崭新的钥匙。
他摩挲着冰凉的钥匙齿痕，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重阴影与偏执。
放手？
他确实放手了，放手让她离开江城，离开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去追寻她想要的平静。
但守护……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车窗，仿佛能穿透重重楼宇，看到那条通往滨海的高速公路。
他的守护，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沉默、更遥远，或许也更让她无法察觉的方式。他亲手为她打造了一座面朝大海、看似自由的玻璃房，而他，将自己放逐在了房外那片看不见的阴影里，成为了一个永恒的、沉默的守望者。
他知道这很自私，甚至有些病态。但他做不到真正彻底的放手。他欠她的太多，多到只能用余生，以这种她或许永远不知道的方式，慢慢偿还。
引擎无声启动，灰色轿车驶向了与黑色轿车相反的方向。
一个奔向看得见大海的新生。
一个陷入更深、更无望的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