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那声“此言差矣”清越从容,仿佛带着某种镇定人心的力量,瞬间打破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凝固气氛。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萧彻,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如何破解柳如烟这诛心的“感激”。
然而,就在沈清弦即将再次开口,准备以皇后之尊、清晰明确地界定自己与萧彻的关系,驳斥那荒谬的“替代”之说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身侧的萧彻。
就是这一眼,让她所有准备好的言辞,都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萧彻并没有在看她,也没有在看殿中泫然欲泣的柳如烟。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迷茫的恍惚。
那恍惚极其短暂,或许只有一息,或许连一息都不到。但落在一直将全部心神系于他身上的沈清弦眼中,却如同被无限拉长、放大。
她清晰地看到,他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因陷入某种遥远回忆而产生的怔忡。那紧抿的薄唇微微松动,仿佛无意识地想要叹息。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之前因柳如烟那声“彻哥哥”而收紧,此刻却并未完全松开,依旧维持着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
他在想什么?
是在想年少时那个怯怯跟在他身后的少女?
是在回想那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尘封的亲密?
还是……在那一瞬间,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高度重合的脸,真的让他产生了一丝时空错乱的混淆?
无论是什么,都足以说明——柳如烟的出现,以及她那声呼唤,确实在他心中激起了真实的、无法立刻平复的涟漪。那份源于过去的执念,并未如她所期盼的那般,被后来的深情彻底覆盖和取代。
而最让沈清弦心冷的是——在柳如烟说出那番暗指她是“替代品”的诛心之言后,在他那一瞬间的恍惚之中,他……未能立刻、毫不犹豫地出言呵斥,未能第一时间,以最鲜明的态度,维护她这个现任皇后的尊严和地位。
他沉默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的迟疑。
但这瞬间的迟疑,在此刻敏感至极的氛围下,在柳如烟那看似柔弱实则毒辣的目光注视下,在沈清弦全神贯注的期盼下,被放大成了令人绝望的信号。
沈清弦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方才因准备反击而提起的那口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心脏如同被浸入数九寒天的冰窟,冷得发痛,痛得麻木。
她所有准备好的、冷静理智的反击,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她还需要说什么呢?
他的态度,那一瞬间未曾掩饰的恍惚,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许久、即将登台献艺的伶人,却发现唯一的观众,心思早已飘向了别处。那种巨大的失落和难堪,足以摧毁所有的勇气和热情。
殿内依旧安静。
柳如烟还在怯生生地、带着一丝得意地等待着她的“高论”。
萧彻似乎也从那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看向她时,那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复杂。
沈清弦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掩盖住了眸中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她缓缓放下了手中那只象征着她皇后身份的、温润如玉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叩”声。
然后,她站起身。
动作依旧优雅,仪态依旧无可挑剔,甚至唇角还维持着那抹极淡的、仿佛刻上去般的弧度。
她对着上首的萧彻,微微屈膝,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对峙从未发生:
“陛下,臣妾忽然觉得有些乏了,想先行告退,回宫歇息。”
她没有再看柳如烟一眼,仿佛殿中根本没有那个人存在。
萧彻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离开,眉头微蹙,看着她平静得过分的面容,心中那丝烦躁和莫名的愧疚感更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想挽留,或许是想解释刚才那瞬间的走神,但最终,在眼前这诡异的氛围和柳如烟那“柔弱”的注视下,他只是沉声道:
“……既然乏了,便回去好生歇着吧。”
“谢陛下。”沈清弦再次一礼,姿态完美得如同教科书。
然后,她转身,扶着锦书的手,步履平稳,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走出了乾元殿。阳光从殿门外照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露出半分失态。
但只有紧紧扶着她的锦书能感觉到,娘娘的手臂,冰凉得吓人,并且在微微地、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萧彻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一空,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随着那背影一同远去。他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最终却还是重重地坐回了椅中,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柳如烟看着这一幕,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