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穿过老旧居民楼的楼道,呜呜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张大伟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灰尘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像是在刻意隔绝外面的世界。他抬手按亮墙上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沙发还是原来的样子,扶手上搭着一条乐乐小时候盖过的小毛毯;茶几上放着乐乐没拼完的乐高,零件散落在透明的盒子里;电视柜上,乐乐的奥特曼模型整齐地排列着,像是在等待主人回来检阅。
一切都和乐乐离开时一模一样,可屋子里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那个蹦蹦跳跳、喊着“爸爸”的小小身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冷清。
张大伟放下肩上的背包,背包里装着他跑长途时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有给乐乐带的、却再也送不出去的小礼物——一个最新款的奥特曼钥匙扣。他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坐垫里,疲惫瞬间席卷了他。
这趟运输跑了十天,从青州到西北,路途遥远,路况复杂。以前跑长途,他心里总憋着一股劲,想着多挣点钱,给乐乐买好吃的、好玩的,给宋桂玉减轻点负担。可现在,那股劲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麻木的疲惫。
他拿起茶几上的乐高盒子,打开,里面的零件五颜六色,闪着塑料的光泽。乐乐最喜欢拼乐高了,每次拼完一个,都会兴高采烈地举到他面前炫耀:“爸爸,你看!我拼好了!厉害吧!” 他还记得乐乐拼这个奥特曼基地时的样子,眉头紧锁,专注地看着说明书,小手灵活地摆弄着零件,时不时抬头问他:“爸爸,这个零件应该放在哪里呀?”
想到这里,张大伟的眼眶又红了。他拿起一个小小的乐高零件,放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是在提醒他,那个喜欢拼乐高的小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乐乐的卧室门口。门还是虚掩着,和他离开时一样。他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乐乐最喜欢的洗衣液的味道。
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乐乐的课本、作业本和文具,台灯的灯罩上贴着一张奥特曼的贴纸;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印着乐乐最喜欢的卡通图案;墙上贴满了乐乐的奖状,从幼儿园的“乖宝宝”奖状,到小学的“三好学生”奖状,一张张,记录着乐乐的成长轨迹。
张大伟走到书桌前,坐下。椅子有点矮,是专门给乐乐买的。他拿起桌上的一本语文课本,翻开,里面有乐乐用铅笔做的笔记,字迹稚嫩,却工工整整。课本的扉页上,写着乐乐的名字:张乐乐。旁边还有他画的一个小小的笑脸,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真。
他又拿起乐乐的日记本,就是那本在法庭上作为证据的蓝色日记本。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乐乐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那些充满疑惑、不安和恐惧的文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再次刺穿了他的心脏。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
“妈妈今天又偷偷打电话了,她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个叔叔又来我们家了,我好害怕。”
张大伟的眼泪滴落在日记本上,打湿了纸页,晕开了字迹。他赶紧合上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乐乐温暖的身体。
“乐乐,爸爸回来了。”他轻声说,声音沙哑而哽咽,“爸爸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奥特曼钥匙扣,你看到了吗?”
屋子里没有回应,只有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张大伟没有出去跑运输,而是在家里收拾乐乐的遗物。他把乐乐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洗干净,叠整齐,放进衣柜里;把乐乐的玩具一个个擦拭干净,摆回原位;把乐乐的奖状一张张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相框里,挂在客厅的墙上。
他做得很慢,每一件事都做得格外认真,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儿子的气息,就能让儿子感觉到,爸爸还在身边,还在爱着他。
收拾到乐乐的书包时,他在书包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乐乐和他站在公园的樱花树下,乐乐笑得一脸灿烂,依偎在他的怀里,他则搂着乐乐的肩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那是去年春天拍的,也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张合影。
张大伟拿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照片上的乐乐,眼睛明亮,笑容纯真,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调皮。他想起了那天的场景,阳光明媚,樱花盛开,乐乐拉着他的手,在公园里跑啊、跳啊,开心得像只小鸟。他还答应乐乐,等今年春天,再带他去公园看樱花,再给他拍很多很多照片。
可现在,春天已经过去了,樱花也谢了,他的乐乐,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把照片放进自己的钱包里,贴身存放。他想,这样一来,无论他走到哪里,乐乐都能陪着他,他也能随时看到儿子的笑脸。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大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还是跑长途运输,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了。每次出车前,他都会去乐乐的墓前看看,给儿子带上一束鲜花,告诉儿子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每次回来后,他也会第一时间去墓前,给儿子讲讲路上的见闻,说说家里的情况。
他会给乐乐买他最喜欢吃的零食,放在墓前,像是儿子还在身边一样,轻声说:“乐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快尝尝。” 他会给乐乐讲他在路上遇到的趣事,比如看到了一群迁徙的候鸟,遇到了一个热心肠的老乡,或者是货车在路上抛锚了,被好心人帮忙修好了。
有时候,他会坐在墓前,静静地待上一下午,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墓碑上乐乐的照片,回忆着父子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的幸福时光,像是一颗颗珍珠,串联起他痛苦的生活,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邻居们都很同情张大伟的遭遇,常常会主动帮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楼下的王大妈,经常会给他送点自己做的饭菜,让他不用天天吃泡面;对面的李大叔,在他出车的时候,会帮他照看一下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张大伟很感激邻居们的关心,每次都会客气地道谢。他也会在空闲的时候,帮邻居们做点事情,比如帮王大妈扛煤气罐,帮李大叔修修水管。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关心着他,他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他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辜负那些关心他的人,也不辜负乐乐的期望。
有一次,他跑长途回来,路过一家小学。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朝着校门口跑去,嘴里还喊着“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幕,张大伟的眼眶又红了。他想起了乐乐放学回家的样子,也是这样,背着书包,一路跑回家,喊着“爸爸”,扑进他的怀里。
他停下车,坐在驾驶室里,看着那些孩子们,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孩子们都走光了,学校门口变得冷清起来,他才发动汽车,缓缓地驶离。
回到家,他走进乐乐的房间,拿起乐乐的作文本,再次翻开那篇未写完的《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的手很温暖,会给我织毛衣,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我……” 看着那些稚嫩的字迹,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宋桂玉曾经也是一个好妈妈,也是一个好妻子。只是后来,她被孤独和欲望冲昏了头脑,走上了不归路。他曾经恨过她,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残忍,恨她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现在,她已经伏法了,那些恨意,也渐渐被时间冲淡了,只剩下无尽的唏嘘和感慨。
他想,如果当初他能多抽出一点时间陪伴宋桂玉和乐乐,如果他能多关心一下宋桂玉的感受,如果他能早点发现宋桂玉和胡一帆的关系,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乐乐还能好好地活着,他们一家人还能像以前一样,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他只能接受现实,带着对儿子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
冬天来了,青州下起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覆盖了整个城市,像是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子。
张大伟没有出车,他在家里打扫卫生,给乐乐的房间换上了厚厚的窗帘,给乐乐的床上铺上了新的棉被。他想,这样一来,乐乐的房间就不会那么冷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花的清香。他看着窗外的雪景,雪花落在树枝上,落在屋顶上,落在地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纯洁而美丽。
他想起了乐乐第一次看到雪时的样子,兴奋地跑到院子里,伸出小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嘴里喊着:“爸爸,你看!雪花是白色的!好漂亮啊!” 他还想起了他们父子俩一起堆雪人的场景,乐乐滚了一个小小的雪球,作为雪人的头,他滚了一个大大的雪球,作为雪人的身体,他们还找来了两颗黑纽扣,作为雪人的眼睛,一根胡萝卜,作为雪人的鼻子。雪人堆好后,乐乐开心地围着雪人转了一圈又一圈,还和雪人合影留念。
那些幸福的时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那张和乐乐的合影,照片上的乐乐笑得一脸灿烂。他看着照片,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乐乐,你看,外面下雪了,好漂亮啊。”他轻声说,“等明年春天,爸爸再带你去公园看樱花,再给你堆一个大大的雪人,好不好?”
雪花还在飘落,落在他的手上,冰凉刺骨。他关上窗户,转身走进乐乐的房间,坐在乐乐的床边,拿起乐乐的日记本,再次翻开。
这一次,他没有哭。他看着乐乐的字迹,看着那些充满童真和悲伤的文字,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他知道,乐乐虽然走了,但他永远活在自己的心里,永远是他前进的动力。
他会带着对乐乐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替乐乐看看这个世界,替乐乐感受生活的美好。他会把乐乐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珍惜自己的孩子,珍惜自己的家庭,不要因为一时的自私和糊涂,毁掉自己的人生,毁掉孩子的未来。
夜色渐浓,屋子里静悄悄的。张大伟坐在乐乐的床边,手里紧紧地攥着乐乐的日记本,眼神坚定而温暖。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和挑战,但他不会害怕,也不会退缩。因为他知道,乐乐一直在天上看着他,一直在保佑着他。
他会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乐乐,为了那些关心他的人,也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