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省委书记的召见,年轻人,你很有想法
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消失,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是在为刚刚那段对话做一个冷漠而最终的注脚。
韩立却依旧保持着那个躬身持听筒的姿势,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蜡像。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为一种铁青色,五官似乎都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表情,却最终扭曲成了一团。
书记要见的,是那位解剖了“红星厂”这只麻雀的同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入韩立的心脏,然后在他体内狠狠地搅动了一圈。疼倒在其次,主要是那种被瞬间掏空的冰冷和虚无感。
他刚刚还在为那份“望远镜”报告而沾沾自喜,还在盘算着如何在上级面前将这份功劳最大化。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掌舵的船长,林默只是一个能干的大副。可现实一巴掌扇了过来,火辣辣地告诉他:你不是船长,你连舵盘都没摸着,你只是个站在船边,差点被浪掀下去的乘客。人家才是那个不仅造了船,还绘制了航海图,甚至连天气都算好了的人。
韩立的手一松,红色的听筒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哐当”一声砸在电话机座上,又弹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宽大的办公桌,落在了门口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林默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韩立,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得意,甚至没有意外。那是一种纯粹的平静,仿佛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电话,料到了电话里的每一句话。
这种平静,比任何胜利者的姿态,都更让韩立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挫败。
“韩处,”林默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这就过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韩立耳边炸响。韩立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他慌忙扶正了听筒,双手在裤子上胡乱地擦了擦,站起身,想要说点什么。
是该说“小林,好好表现”?还是该说“这是我们处里的荣誉”?
他说不出口。任何场面话在此刻都显得虚伪而可笑。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去吧……快去。”
林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开的一瞬间,外间大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吸一样,“唰”地一下聚焦了过来。他们虽然听不清里面的对话,但那台红色电话机的铃声,和韩立失态的反应,已经足够他们脑补出一万字的剧情。
当他们看到林默从处长办公室里走出来,神色平静地朝自己工位走去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假装在忙碌,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长。
林-默-没-有-回-工-位。
他径直走向了办公室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从走廊的另一头快步走来,正好在综合调研处的门口和林默相遇。
“请问,是林默同志吗?”中年男人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长期在核心部门工作所特有的严谨和气场。
“我是。”
“你好,省委办公厅一处,我姓刘。”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将这个名字和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对应起来,“周书记要见你,请跟我来吧。”
“轰——”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那这句话,就是一颗投进办公室的深水炸弹。
整个综合调研处,彻底失声了。
省委办公厅一处!那是什么地方?是省委的心脏,是书记的“内阁”!周书记亲自召见!
所有人都石化了,他们看着林默和那个姓刘的干事并肩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老油条王科长张着嘴,手里那本准备拿去报销的《法学概论》“啪”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北大还是太保守了,我应该让我儿子去考中南海的保送名额!
那位自诩“笔杆子第二”的年轻博士,默默地关掉了电脑上的股票软件。绿油油的K线图,此刻在他看来,竟不如林默那个远去的背影来得震撼。他第一次觉得,所谓才华,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可能什么都不是。不,或许,能被权力直接看见的才华,才是真正的才华。
韩立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像一尊望夫石,遥望着林默消失的方向。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林默这条过江的猛龙,已经彻底飞出了他这个小小的池塘,跃入了那片名为“省城”的、真正的大海。
而他,连岸边的一块礁石都算不上。
……
省委大院很大,也很静。
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浓密的梧桐树,在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柏油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无声地驶过,带起一阵微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
林默跟在刘干事身后,一步步走向那栋传说中的“一号楼”。
他没有左顾右盼,但眼睛的余光,却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将周围的一切都记录在脑海里。站岗的武警,眼神锐利如鹰;路过的干部,步履匆匆,神情严肃;甚至连路边花坛里的一草一木,都修剪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秩序感。
这里,就是这座中部大省的权力中枢。
刘干事一路上话不多,只是在进一号楼大门的时候,侧头对林默说了一句:“书记时间宝贵,等下进去,问什么,答什么,言简意赅。”
这既是提醒,也是一种善意的指点。
林默点了点头:“谢谢刘哥。”
一声“刘哥”,让前面那个一直板着脸的中年男人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林默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这个年轻人,很上道。
一号楼内部,比外面更显安静。红色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木头的味道。走廊两侧挂着一些山水字画,气韵不凡。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但刘干事站定后,整个人的姿态都变得更加恭敬。他上前,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
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浑厚,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璞玉。
刘干事推开门,侧身让林默先进去,自己则没有跟进,只是在外面轻轻地带上了门。
林默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或者说,更像一个书房。迎面是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从《资本论》到《二十四史》,从地方志到最新的科技期刊,琳琅满目。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摆在房间中央,桌上除了几份文件和一个笔筒,再无他物,显得异常整洁。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男人,正坐在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他看得极其专注,连林默进来都没有抬头。
林默知道,这就是省委书记,周启明。
他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离办公桌三步远的地方,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里只有老花镜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这是一种无声的考验,一种权力的“留白”。寻常人在这里站上三分钟,恐怕就要心浮气躁,手心冒汗了。
林默却很平静。他甚至有闲暇去观察桌角那个乌木笔筒里插着的几支笔,从笔尖的磨损程度,判断主人的书写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周启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才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林默。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没有官威的压迫,却带着一种久经风浪后的淡然和审视。
“你就是林默?”周启明开口,声音和刚才隔着门听到的一样。
“是,周书记。”
“二十六岁?”
“是。”
“坐。”周启明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林默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周启明拿起桌上那份薄薄的,被订书机简单装订过的报告,正是林默写的那份“显微镜”。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上的“红星机械厂”几个字。
“这只麻雀,你解剖得很细致,也很大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默没有接话,他知道,领导说话,往往重点都在后面。
果然,周启明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林默,问道:“你一个政策研究室的干部,不在办公室里看材料、写文章,跑到已经停产的工厂里去,跟看门大爷喝酒,去找被排挤的总工程师聊天。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个问题,很刁钻。
回答是自己主动去的,那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回答是领导派去的,那就是把韩立架在火上烤。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默看着周书记的眼睛,脑中没有任何剧本浮现。在这种级别的权力磁场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多余,唯有真诚,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他沉默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报告书记,是问题让我这么做的。材料上的数字是冰冷的,但工厂里的人,是温热的。”
周启明闻言,靠回了椅背,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他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周启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林默都感到有些意外的话。
“年轻人,”他说,“你很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