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窗外的光还没透亮，灰扑扑的。偏房里冷得像个冰窖，稻草的霉味和老鼠的尿骚味混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我一夜没合眼，四叔那些恶毒的话像滚油一样在我心里反复煎，煎得我五脏六腑都冒着黑烟。
旁边小雅还在睡，缩成一团，时不时抽噎一下，梦里都在委屈。
我猛地坐起来，胸腔里那股火烧得我浑身发烫，一夜的冰冷都被驱散了。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睡在这破杂物间，挨冻受怕听老鼠开会？凭什么他们就能占着亮堂屋子，算计着不属于他们的钱，还满嘴喷粪地骂人？
我的小黑屋！那两间分家时分给我爸妈的低矮小屋，虽然又小又黑，但那是我的窝！是我爸妈名下的！他们回来，凭什么就把我轰出来？就因为我爸我妈没回来，就好欺负吗？就因为我是女娃娃，就该像垃圾一样被扫到角落？
越想越气，血往头上涌。我一把掀开那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子，跳下稻草铺。
“平萍姐？”小雅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我，眼睛还肿着。
我没理她，心里憋着一股狠劲。我走到墙角，一把抱起我那床虽然破旧但至少属于我的被子，又黑又硬，像块冷铁，但这是我的！
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步一步走出偏房。清晨的寒气冻得我一哆嗦，但心里的火更旺了。
堂屋里还残留着昨晚的酒气和烟味，桌椅狼藉。叔叔婶婶们估计还在各自的屋里睡着懒觉。
我径直走向我那间小黑屋。门虚掩着，我抬脚“哐当”一声踹开。
屋里，四叔唐学强和四婶罗艳果然睡在原本属于我爸妈的那张旧板床上！他们倒是会找地方！四叔鼾声如雷，四婶挺着大肚子侧躺着。
巨大的踹门声把四叔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我抱着被子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即那副刻薄相又摆了出来。
“大清早的，号丧啊！死丫头片子！踹什么门！”他张嘴就骂，带着没睡醒的烦躁和一贯的轻视。
要是以前，我肯定吓得缩起脖子，扭头就跑。但今天，他那些“赔钱货”、“穷酸相”、“讨饭的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背上，不是把我抽跑，而是把我抽得钉在了原地！
我死死盯着他，抱着被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掐进破旧的被褥里。
“这是我的屋！”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紧张，有点发颤，但却异常清晰，“你们起来！滚出去！”
四叔大概从来没听过我这样说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瞪着我：“你说啥？反了你了！小逼崽子跟谁说话呢！”
四婶也醒了，皱着眉嘟囔：“吵啥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我说，这是我的屋！我爸妈的屋！”我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你们凭什么睡在这？给我出去！”
四叔这下听清了，也彻底火了。他蹭地跳下床，只穿着个裤衩，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你爸妈的屋？这家里哪样东西不是老子娘的？轮得到你个小贱货指手画脚？让你睡哪就睡哪！再叽叽歪歪信不信老子抽你！”
又是这一套！拿奶奶压我！把我当牲口一样使唤！
“你抽啊！”我梗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心里的火压都压不住，几乎是吼出来的，“你除了会欺负我们女娃娃还会干啥！占着我的屋，还骂我跟我妈！你算什么长辈！牛日的！砍脑壳的！”
我把平时听到的最难听的骂人话全都吼了出来，声音尖得能划破屋顶上的瓦片！
四叔大概完全没想到我敢还嘴，还敢骂他，一下子愣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估计是酒还没完全醒，又被我气得够呛，指着我“你……你……”了半天，猛地抬手就要扇过来！
“你打！你往这儿打！”我把脸往前一凑，豁出去了，“打了正好让全村人都看看，唐学强多大本事，回来就抢侄女的屋，还动手打没爹妈在身边的女娃！你看村支书管不管！你看这补偿款你还想不想要脸去拿！”
我这话纯粹是急疯了胡喊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补偿款”和“村支书”这几个字好像戳到了他什么痛处，他扬起来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横肉抽搐着。
这时，奶奶被吵醒了，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要死啊！大清早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安生！”她看到我和四叔对峙的场面，尤其是四叔扬着手，我梗着脖子一副拼命的架势，也愣了一下。
“妈！你看这死丫头！反了天了！敢骂我！还要撵我们出去！”四叔恶人先告状。
奶奶三角眼一立，立刻转向我：“作死啊你！平萍！怎么跟你四叔说话呢！没大没小！滚回你的地方去！”
“我回哪去？”我转头瞪着奶奶，眼泪不争气地冲了上来，但不是哭诉，是愤怒的泪，“那杂物间是人睡的地方吗？凭什么他们一回来就占我的屋？这屋是我爸我妈的！写着他们名字！你们就是看他们没回来，往死里欺负我！”
我也顾不上什么了，把心里的委屈和恨全倒了出来：“四叔昨晚骂我的话我都听见了！骂我是赔钱货！骂我妈小气吧啦穷酸相！天生讨饭的命！奶奶你也听见了！你为啥不说他？就会欺负我！你们唐家就没一个好人！都看不起女娃娃！都不是人！”
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着，把这些年受的委屈、昨晚憋的恨，全都吼了出来。身子抖得像风里的树叶，但脚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地上，一步不退。
奶奶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豁出去，被我吼得一时语塞，那张刻薄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四叔在一旁气得呼哧带喘，但可能真怕我把事闹大影响他拿钱，也没再动手。
四婶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哎呦……气死我了……动了胎气可咋办……”
院子里，大伯、三叔他们也被吵醒了，陆续围过来，看着这场面，脸色各异。大伯皱着眉，一脸不耐烦。三叔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不出在想啥。小雅躲在偏房门口，吓得脸煞白。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我抱着我那床破被子，站在我的小屋门口，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龇着牙，对着所有欺负我的人，亮出了我还不够锋利、但足以让他们愣住的爪子。
我知道我闯祸了。
我知道以后日子可能更难过。
但那一刻，我心里憋着的那口恶气，终于吐出来了一点。
砸锅就砸锅！
大不了鱼死网破！
谁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