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凭什么霸占我的小黑屋”像块石头砸进臭水塘,溅起一片死寂。院子里,大伯皱着眉背过身去,假装看天色。三叔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更明显了,像是在看一场好戏。小雅吓得缩回偏房门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奶奶那张老脸青白交错,像是被我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她三角眼恶狠狠地剜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四叔像是找到了由头,立刻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听听!听听!妈你听见没?这死丫头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那屋能住人吗?啊?你眼瞎啊!”
奶奶猛地喘了口气,像是终于顺过了那口气,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却不是冲四叔,而是冲着我:“你还有理了?啊?你个黑心烂肺的死丫头!你四叔四婶那屋多久没住人了?屋顶漏得跟筛子一样!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那床、那柜子,全霉了!一股子霉烂味儿,是人住的地方吗?”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头差点戳到我眼眶里:“你四婶肚子里怀着你小弟弟呢!那是我们老唐家的根苗!金贵着呢!能住那发霉的破屋子吗?吸了霉气,动了胎气,你担待得起吗?啊?”
“让你腾个地方怎么了?委屈你了?你个赔钱货住哪不是住?那杂物间怎么就不能睡了?冻着你了还是饿着你了?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心肠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
四婶躺在床上,配合着发出一声夸张的呻吟:“哎呦……妈……我肚子有点不得劲儿……心慌……”
四叔立刻扑到床边,一副心疼坏了的模样:“艳儿!艳儿你咋样?别吓我啊!”他转头又对我怒目而视,“都是你这丧门星气的!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奶奶一听更急了,冲着我就骂:“听见没!你个惹祸精!扫把星!还不给你四婶赔不是!滚回你的杂物间去!”
我看着他们这拙劣的表演,心里的火不但没被骂灭,反而烧得更旺了。原来他们也知道那屋子漏雨发霉不能住人!那凭什么就能让我爸妈的屋子也闲着发霉?凭什么就能理直气壮地抢我的窝?
“他们的屋子漏雨发霉不能住,我爸妈的屋子就能白给他们住?”我声音发抖,但不是怕,是气的,“那是我的家!我爸妈的名字写的!他们结婚时候的婚房漏雨,你们怎么不修?现在想起来不能住了?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那两间堂屋是四叔的!漏雨了找他自己的婆娘娃儿修去!关我屁事!凭什么来占我的!”
我想起分家单上那模糊的字迹,虽然我不全认得,但我爸我妈的名字,我认得!那小黑屋就是我们的!
“放你娘的狗屁!”奶奶被我问得噎了一下,立刻撒泼,“什么你的我的!这个家哪一样不是老子的?我说给谁住就给谁住!轮得到你放屁?老四家的怀的是男娃!是给我们老唐家传宗接代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屋子?做梦!”
传宗接代……男娃……又是这套!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就因为他婆娘肚子里可能是个带把的,就能抢我的窝?就能理所当然地欺负人?
“我不管什么男娃女娃!”我豁出去了,抱着被子的手勒得死紧,“那屋子就是我爸我妈的!你们今天不搬出来,我就……我就去村支书那儿闹!我去修路指挥部闹!我看你们这补偿款还要不要脸拿!让大家都评评理,看看唐家是怎么欺负没爹妈在家的娃的!看看你们这吃相有多难看!”
我知道我这是在赌,赌他们更在乎钱。补偿款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回来的目的。
果然,提到村支书和补偿款,奶奶和四叔的脸色都变了一下。四叔那扬起来想打我的手,又僵在了半空。
大伯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开口道:“行了行了,吵什么吵!大清早的也不嫌晦气!老四你们也是,那么大两个人,跟个孩子较什么劲!”他这话听着像是劝,其实是嫌吵,怕真闹大了。
三叔阴恻恻地插了一句:“妈,要不让老四他们先去我们那屋挤挤?我们那屋虽然也旧,好歹不漏雨。”他这是想把火引到别处。
“挤什么挤!”四叔立刻吼回去,“你那屋屁大点地方,怎么挤?”他才不想去挤三叔那屋。
奶奶眼神凶狠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硬气,敢跟她叫板,还敢威胁她。
空气又僵住了。只有四婶还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抱着我的破被子,站在冰冷的地上,脚冻得发麻,但心里那股气撑着,让我不肯后退半步。我知道,我要是现在退了,以后就永远别想抬头了,真就成了他们脚下随便踩的泥。
奶奶死死盯着我,胸膛起伏,像是在权衡利弊。那笔还没到手的补偿款,显然比把我赶出唐家更重要。她最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好!好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敢威胁老娘了!”她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给老娘等着!等拿到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转头对四叔没好气地说:“把东西搬出来!先搬回你们那发霉的窝去!”
四叔一愣,显然没想到奶奶会妥协,急了:“妈!那屋咋住人啊!”
“不住就滚蛋!”奶奶正在气头上,连他也骂,“连个丫头片子都治不住,还有脸吵!赶紧搬!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四叔气得脸都歪了,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毒蛇一样。但他不敢违逆奶奶,尤其是关系到钱的时候。他悻悻地踢了床脚一脚,开始骂骂咧咧地收拾东西。四婶也不哼哼了,脸色难看地坐起来。
我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的被子,看着他们磨磨蹭蹭地把东西从我爸妈的屋里搬出去。那屋里还有他们留下的体温和气味,让我觉得恶心。
奶奶狠狠剜了我一眼,丢下一句:“唐平萍,你给老娘记住今天!”然后扭身走了。
大伯和三叔也撇撇嘴,各自散开,仿佛多看我一秒都嫌脏。
我站在原地,直到四叔摔摔打打地把最后一点东西拎走,才抱着我的被子,一步一步走进那间属于我爸妈、也属于我的小黑屋。
屋里还残留着四叔的烟味和四婶的雪花膏味。我把被子扔在冰冷的床上,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小窗,让清晨冰冷的空气灌进来,吹散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外面,四叔正骂骂咧咧地打开他们那间婚房的锁。门一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连站在窗边的我都隐约闻到了。里面黑漆漆的,窗户也小,看着就憋屈。
我心里没有半点高兴,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更多的茫然。
我抢回了我的屋子,但也彻底把他们得罪死了。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小雅悄悄走到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问:“平萍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说话。
院子那头传来四叔暴躁的吼声和四婶的抱怨声,还有奶奶不耐烦的咒骂。
我关上了窗,把那嘈杂隔绝在外。
屋子抢回来了,但这场战争,好像才刚刚开始。而我的武器,只有一身的刺和不管不顾的勇气。
我不知道这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