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壮一眼就瞧见他那点不死心的小动作，伸手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邢卫国龇了龇牙：“还瞟？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告诉你，铁路那小子把人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你敢动半点歪心思，信不信他真敢把你配枪给下了，让你拎着根烧火棍去边境线上巡逻！”
这话引得周围几人发出一阵压低了的哄笑声，院子里充满了战友之间特有的、带着粗粝感的打趣和调侃。
几缕西南边境特有的、带着潮气的阳光，从废弃厂房顶棚的破洞斜斜地照进来，在坑洼不平、布满油渍和铁屑的地面上投下晃动斑驳的光影。
铁路端着个边缘磕碰得露出黑铁皮的搪瓷盆从临时搭起的土灶那边走过来，盆里装着两盘刚出锅的菜：一碟是清炒油麦菜，绿意盎然，在这物资匮乏的前线显得格外珍贵；另一碟是醋溜土豆丝，酸香气混着锅气袅袅升起。
李军、唐豆几人连忙起身，手脚麻利地将几个粗瓷碗和一把颜色深浅不一的竹筷子摆到那张用旧门板和砖头垒成的临时餐桌上。筷子碰到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略显杂乱的脆响，在这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铁路拿起专门给张胜寒备着的、相对完好的白瓷碗，从旁边一个半旧的木桶里盛了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米粒微微泛黄，是这边境地区常见的陈米。
他又特意将那碟清炒油麦菜往张胜寒面前推了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放轻了些：“小寒，趁热吃点青菜。这是老王一大早特意跑去附近村寨，好不容易从老乡自留地里匀来的，水灵得很，嫩得能掐出水。”
王国安听到铁路的话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兄弟不能要了，为了未来媳妇，使劲卖兄弟啊。
张胜寒垂眸瞥了眼那盘绿油油的蔬菜，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脸上明晃晃写着嫌弃，声音不大却带着执拗：“我不吃草。”
在那个规矩森严、一切以家族传承和武道修行为重的张家，她顶着“大长老”的名头，都是打出来的地位，哪敢表露半分个人喜好。。
结果那帮古板的老家伙，打着“调理阴阳、固本培元”的旗号，带着全族一日三餐尽是寡淡无味、甚至带着苦味的药膳，辅以练功时必须灌下的那些黑漆漆、难以下咽的汤药，导致她现在看见这种带叶的绿色蔬菜，生理上就泛起一股类似被迫喝药的抗拒感。
铁路被她这副理直气壮“歧视蔬菜”的小表情弄得有些想笑，又有点无奈，他用盛饭的木勺轻轻敲了敲她的碗沿，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带着劝导：“啧，小寒啊，不能挑食。营养得跟上，你这年纪……（他顿了顿，把‘正长身体’咽了回去，虽然她看起来年轻，但总觉得说这话有点怪），总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光吃肉不行。”
“要吃就吃肉，草不好吃。” 张胜寒索性把脸扭向一边，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执念。
铁路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光劝没用，笑着摇了摇头，转头朝厂房里面喊了一嗓子：“老王！别藏着了，把咱们的‘硬菜’请出来吧！”
王国安立刻应声，端着一个沉甸甸、边缘有些变形的大号铝盆快步走了出来。盆里是一只炖得金黄油亮、汤汁浓稠的柠檬鸭，一股混合着柠檬清新酸香和鸭肉醇厚肉香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青菜和土豆丝的味道。
他把铝盆“哐当”一声稳稳放在张胜寒面前最顺手的位置，脸上堆着近乎“慈祥”的笑容，哄道：“小寒啊，听铁路的，那青菜就象征性地吃两口，意思意思，解解腻就行！这整只柠檬鸭，连汤带肉，可都是给你准备的！”
李军在一旁也跟着帮腔，语气诚恳：“胜寒同志，这青菜确实是好东西，在咱们这儿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你就尝一口，不耽误你待会儿消灭这只鸭子。”
旁边几个围坐过来的战士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着这新鲜蔬菜如何难得，他们平时大多是啃压缩饼干、吃玉米面窝头就咸菜疙瘩，能见到点绿叶子都跟过年似的。
张胜寒看着围坐在粗糙木桌旁的李军等人，他们虽然眼睛时不时瞟向那盆诱人的柠檬鸭，喉结滚动，却依旧规矩地坐着，明显在等她先动筷。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筷子。然而，目光一扫，却瞥见自己碗里是还算白净的米饭（尽管是陈米），而李军他们面前的粗瓷碗里，盛着的却是黄中带黑、表面粗糙甚至能看到麸皮、捏得结结实实的玉米面窝头。
她的眉头瞬间就拧紧了——这玩意儿，糙得拉嗓子，在张家即便再清贫自律，也断不会让核心族人以此为主食。不然那帮崽子还不造反啊！
铁路一眼就捕捉到她骤然蹙紧的眉头和盯着窝头看的眼神，他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地试图解释：“那个……小寒，这个……咱们的粮食供应……”
张胜寒放下刚拿起的筷子，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直接看向铁路，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明明白白地写着质问：之前多次行动都有粮食缴获，大米呢？去哪儿了？
铁路被她这直接的目光看得头皮微微发麻，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声音压低了些：“小寒，规矩你是知道的……所有战利品，必须登记造册，统一上缴后勤部门，再由团里根据各部队情况统一分配……咱们……咱们不能私下截留……”
张胜寒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她的这十几个人，都能感觉到那股低气压。
她直接转过头，目光越过试图打圆场的铁路，精准地投向刚刚从外走进来、还带着一身风尘之色的曾团长。那目光专注而直接，仿佛曾团长身后跟着的那几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生面孔完全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