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真的?”啸风手里的烤串签子都差点掉地上,眼睛瞪得溜圆,“这么说,桑干河哪只是条普通的河啊,简直是条能‘生产’文化、孕育文明的河!从200万年前一直‘流’到现在,还把根须扎到了美洲去,太神了。”
“怪不得总听人说印第安人的基因和咱们中国人特别像,”梦瑶拍了下手,恍然大悟,“原来祖上说不定真有渊源,几十万年的时光里,竟是同一条河的水,养过咱们共同的祖先。”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大同火山群脱不了干系。”瘦老爷子呷了口酒,慢悠悠地接话,“大同火山群正好坐落在泥河湾遗址那片地界上,而泥河湾盆地就紧挨着桑干河。你知道不,远古时候根本没有‘大同盆地’和‘泥河湾盆地’的分法,俩地方是连在一块儿的,都属于当年大同古湖的范围,那会儿湖水浩浩荡荡,把这片土地全淹在底下呢。”
他顿了顿,指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说:“大概10万年前,大同火山群彻底停了喷发,岩浆冷却成了坚硬的岩石,火山灰慢慢变成了肥沃的土壤,湖水也渐渐退去,露出了平坦的湖床。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许家窑—侯家窑人就顺着桑干河的支流,一路走到了这里,在火山脚下、河畔边扎了根,成了这片土地的‘居民’之一。”
宇辰忽然觉得那条河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泥河湾遗址里的石器,一头拴着美洲印第安人手里的石矛,中间串起的,是几十万年人类迁徙的脚印。
“许家窑人在大同火山群东侧生活了很久,”胖老爷子说,“他们那会儿,这一带草木长得特别茂盛,云杉、冷杉、落叶松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草原上更是跑着成群的羊和马。许家窑人主要就靠捕猎马和羊过日子。”
“那他们肯定吃过烤羊肉串吧?”梦瑶笑着打趣,眼里满是想象。
“羊肉串说不定还真没有,毕竟没那穿肉的签子,”宇辰接话道,“但烤羊肉肯定吃过,说不定还烤得挺香呢,毕竟那会儿已经会用火了。”
胖老爷子话锋一转:“不过有个事儿得说说,大同火山群的爆发是在许家窑人出现之前的。自然界里的氟元素大多来自岩浆,火山喷发的时候,喷出来的熔岩、火山灰,还有那些气体里,通常都含有大量的氟化物。后来考古学家在许家窑人的头骨和胸骨化石上,发现他们得了‘氟骨病’和‘氟牙症’,骨头和牙齿都有明显的氟超标痕迹。”
“这是为啥啊?”宇辰皱着眉追问,“难道跟之前的火山爆发有关系?”
胖老爷子点点头:“八九不离十。火山喷发后,那些含氟的物质会慢慢渗入土壤和水源里,许家窑人长期喝这儿的水,吃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植物,还有那些啃食这些植物的动物,氟元素就一点点在身体里积累起来。时间长了,骨骼和牙齿自然就受影响了,这可是火山活动给他们留下的‘印记’呢。”
瘦老爷子也补充道:“你想啊,火山灰飘得到处都是,落在草上、水里,许家窑人天天在这儿生活,哪能躲得开?这也说明他们在这儿住得时间真不短,不然也不会积累这么多氟元素。”
梦瑶听得咋舌:“原来十万年前的人,还得受火山的‘后遗症’影响啊,真是不容易。”
瘦老爷子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沉重:“他们那会儿遭的罪可不少,骨骼变形、关节强直,动不动就腰腿疼痛,四肢也长得歪歪扭扭,牙齿更是早早发黄、一块块脱落……这些氟元素带来的病痛,没想到竟缠了他们几万年!”
“啊?这病症居然延续了几万年?”梦瑶睁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想想都觉得难受,祖祖辈辈都得受这份苦。”
“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阳原县还有300多个村子存在氟中毒的情况,受影响的人口有19万多呢。”
胖老爷子接过话头,语气也沉了沉,“大同火山当年喷发时那么暴戾,把大量氟元素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全让艰难求生的许家窑人摊上了。那时候,许家窑人的平均寿命也就二三十岁,好多人还没好好活过,就被这病痛或是恶劣环境夺走了性命。”
“才二三十岁?这寿命也太短了……”啸风皱着眉,手里的烤串都没了滋味,“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许家窑人的不幸还不止这些,”胖老爷子摇了摇头,“他们还总遭狂风暴雨的袭击。有时候连着下好几天瓢泼大雨,湖水猛涨,一下子就把他们的家园淹了。没办法,只能拖家带口往别处逃,重新找地方谋生。”
“我们的祖先也太不容易了,”梦瑶的声音低了些,“光是活下去,就得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后来啊,气候慢慢变得干冷起来,”胖老爷子望着远处的夜空,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时光,“大同湖那片地方渐渐成了干旱、半干旱的荒漠和草原。大概6万年前,‘大同湖’就彻底消失了。湖水退去后,桑干河贯穿了整个盆地,把曾经的湖底变成了河流两岸的土地。”
“大同湖是距今6万年前消失的……”啸风在嘴里默念着,像是要把这个时间刻在心里。
“说起来,许家窑人身上还藏着人类演化的密码呢,”瘦老爷子说,“他们既带着些原始特征,又有不少地方接近现代人,正好是介于北京猿人和现代人之间的古人类。有专家甚至断言,他们就是北京猿人的后裔——当年北京猿人向西迁徙,走到这儿时,被火山爆发后还没消退的大同湖挡住了去路,索性就在这湖边定居下来,慢慢演化成了许家窑人。”
大家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谁都没再说话。晚风里仿佛飘着许家窑人的脚步声,从10万年前的湖边传来,踩着桑干河的泥沙,带着氟骨病的疼痛,也带着活下去的韧劲,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过了一会儿,啸风忽然抬起头问:“那有没有可能,在距今80万年前,因为火山爆发,原来生活在这儿的原始人被迫离开了,后来他们去了哪儿,又变成了什么人呢?”
正是:地火沉眠,熔岩凝玄甲,余炽暗涌灼幽穴;天星明灭,河汉泻银波,耀古湖长百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