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正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收回手，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变得幽深，“柳家富可敌国，如今经此一劫，权力更是集中到了柳云萱手中，她与砚沉夫妻一体，倒是珠联璧合。”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可皇贵妃深知帝王心术，知道他已听进自己的暗示。
靖王本如今在朝中威望颇高，再得到一个财力雄厚，且被牢牢掌控的柳家作为助力，其势已然不容小觑。
“是啊。”
皇贵妃轻轻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动，“靖王文韬武略都是极好，如今又得此贤内助，如虎添翼，陛下待他们夫妇亲厚，也是他们的福气。”
楚祁正沉默片刻，没有接话。
长春宫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熏笼里银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楚祁正缓缓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明黄色的龙袍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如虎添翼。”
他低声重复着皇贵妃的话，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忌惮，“朕这个弟弟，自幼便比旁人聪慧几分，只是这身子终究是可惜了。”
他语气似乎带着惋惜，可那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思绪。
一个病弱无嗣，看似退出权力中心的亲王，与一个财力雄厚，手段非凡的王妃结合，究竟是福是祸？
柳家庞大的财富经由柳云萱之手，是否会成为靖王府潜藏的羽翼？
楚砚沉当年在北疆威望极高，现如今与北疆又有何关系？
想到往事，那双冷眸愈发隐晦。
皇贵妃察言观色，心知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只柔顺地抚着小腹，轻声道，“陛下说的是，好在靖王一直安分守己，如今他们小夫妻和和美美，也是陛下仁德，庇佑宗室。”
楚祁正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皇贵妃身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爱妃好生养着，给朕生个健健康康的皇子才是正经，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朕自有分寸。”
他并未在长春宫久留，又嘱咐了几句便起驾离开。
皇贵妃恭送圣驾后，缓缓直起身，脸上那温婉柔顺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嘲。
她抚摸着腹部，眼神幽暗。
皇帝的多疑，她再清楚不过，今日这番话，不过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至于何时发芽，如何生长，那就要看后续的浇灌。
…………
靖王府，书房。
柳云萱正与楚砚沉对弈。
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局势胶着。
柳云萱执白，凝眉沉思，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白玉子，久久未落。
楚砚沉也不催促，只安静地看着。
日光透过薄纱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光晕，长睫微垂，在眼睑下映出浅浅阴影。
这几日劳心费力，她清减了些，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却更添几分坚韧气度。
“王妃心不静。”
楚砚沉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柳云萱闻言，抬起眸子，轻轻将棋子放回棋罐，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她揉了揉眉心，“父亲虽好转，可那日他回避的态度，还有黑袍人之事，总让我心中难安，仿佛有一层迷雾挡在眼前，看不清真相，这种被动之感，实在令人不适。”
“迷雾终有散时。”
楚砚沉执起黑子，落在棋盘一角，瞬间扭转局部局势，声音平静无波，“对方既有所图，便不会永远潜伏，我们只需固守根本，以逸待劳，柳家如今在你掌控之下，铁板一块，王府内外亦如铁桶，他们找不到破绽，自会急躁，一旦急躁，便会露出马脚。”
他的冷静感染了柳云萱。
她看着棋盘上因他那一子而瞬间改变的局面，若有所思，“王爷说的是，我总想着主动揪出他们，却忘了有时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她重新拈起棋子，目光恢复清明，落子干脆利落，“那便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叩门声响起，琳琅在门外禀报，“王爷，王妃，秋水姑娘来信了。”
声音压的极低，里面的二人听得极清。
楚砚沉眸光一凝，沉声道，“进来。”
琳琅推门而入，将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呈上。
信纸是最普通的竹纸，字迹却是用特殊药水书写，需在烛火上略烘才会显现。
楚砚沉接过，走到烛台边，小心烘烤。
淡淡的字迹逐渐清晰，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帝心已疑，忌柳家财势尽归王府，恐生变，速令王爷病重，闭门谢客，暂避锋芒，以安圣心，切切。”
落款处，画着一枚简单的秋水纹样。
柳云萱的心猛地一沉，看向楚砚沉。
皇帝果然还是忌惮了！
楚砚沉面无表情地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苗迅速吞噬了那寥寥数语，化为灰烬。
他抬眸，眼底是一片深沉的寒潭，映着跳动的火光。
“王爷。”
柳云萱声音微紧。
皇帝的多疑和猜忌，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可怕。
安郡王倒台空出的权力，皇帝绝不容许再出现一个可能威胁皇权的势力，即便是他看似病弱的弟弟。
“无妨。”
楚砚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走回棋盘边坐下，指尖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皇兄希望本王病重，那本王便病给他看。”
他抬眼看柳云萱，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只是，要辛苦王妃，日后不仅要打理生意，还要多照顾一位病入膏肓的夫君了。”
柳云萱立刻明白他的打算。
以退为进，示敌以弱。
这是目前打消皇帝疑虑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王府对外的事务需要如何调整，哪些产业需要更加低调，哪些人脉需要暗中维系，而楚砚沉的病情，又需要怎样的症状和医治来取信于人。
“王爷放心。”
柳云萱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妾身知道该如何做，王府内外，妾身会打理妥当，绝不会让人看出破绽，从明日起，靖王府便为您广寻名医，闭门谢客。”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狠绝，“至于那些想趁王爷病重做文章，或者还想打柳家主意的人，也要问问本妃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