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试行
新规矩的初稿算是摞起来了，可这玩意儿到底灵不灵，光在纸上瞅是瞅不出名堂的。陈小乐大手一挥，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朔州府衙里头，最先炸了锅。
柳轻尘捣鼓出来的那份《官吏考成法纲要》往下一发，原先那些个悠闲喝茶、混吃等死的胥吏们，脸都绿了。
“每月初报本月‘要务’，月末还得核验‘成效’？这……这成何体统！”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典史抖着那份纲要，痛心疾首，“为官之道，在于无为而治，岂能如商贾般锱铢必较？”
他旁边一个胖主簿则指着“允许百姓评议吏治，风评不佳者核减工分”那条，脸都白了：“让泥腿子来议论我等？斯文扫地！简直是斯文扫地！”
可骂归骂，没人敢明着对抗判官衙署派来的几个年轻文书就坐在旁边屋里，专管收发和记录这些“要务”报表。你不交？行，名单记下，直接呈送总管府。连续三次不交，按“怠政”论处，扣发工分，情节严重者直接革职。
有几个自恃资历老、关系硬的，想糊弄着交份空话连篇的东西上去，结果没两天就被打了回来，批注就俩字：“重报！”后头还跟着具体要求，问得那叫一个细，想蒙混过关都没门。
这一下，府衙里的风气为之一变。虽然背地里骂娘的声音没断过，可至少表面上，人人都开始琢磨自己这个月到底该干点啥“要务”，又能拿出什么“成效”了，效率愣是给逼得高了一大截。
城外的两个试点乡，动静更大。
赵顺派去的管事，带着《安朔民事管理五条》和一群手持丈量工具的吏员进了村，头一件事就是清丈田亩。
消息一传开，村里就炸了营，有地主乡绅暗中串联，想给新来的管事来个下马威，要么谎报田亩，要么鼓动佃户闹事。
可这回，管事的不吃这套。他按陈小乐吩咐的法子，把《五条》里关于田亩清丈的规矩，用大白话写在木板上，立在村口最显眼的地方。
“都看清楚了！”管事敲着木板，“清丈结果，在这公示三天！谁家地多大，清清楚楚！觉得量错了不服，可以直接来跟我说，也可以直接去县衙敲鼓喊冤！绝不让大家吃亏！”
这一手“公示”加“直诉”，直接把那些想暗中操作的人给将死了。地就在那儿，全村人都眼睁睁看着，你想瞒报？邻居第一个不答应！你想闹事阻挠？正好，按《五条》里“扰乱公务”论处，轻则罚工分，重则拉去修路！
大多数贫苦农户倒是欢天喜地，他们巴不得把地界量清楚，免得日后受欺负。清丈一结束，看着公示板上自家名下那清清楚楚的田亩数，心里头一下子踏实了。紧接着，按照新规矩，这些清丈后的土地开始登记造册，部分无主荒地或抄没的劣绅土地，开始按户头和劳力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户。
捧着那盖了红印的“田亩凭证”，不少老农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朔州城的方向就跪下了。这薄薄一张纸，比以往任何皇帝的恩典都实在！
军营里的试行，倒是意外地顺利。
熊猛把那本粗粝却赏罚分明的《新军暂行条例》往各营一甩，又让文书把编好的《英模事迹册》和《咱们为啥要打仗》的小册子发下去，让识字的人每天操练完了给大伙儿念一段。
起初还有老兵油子不以为然，觉着又是上头骗人卖命的新花样。可当第一个因为训练刻苦、提前完成科目的小队真真切切地领到了额外的肉食赏赐；当第一个在演练中表现出色的哨官被当场宣布晋升一级；当几个违反军纪、偷鸡摸狗的士卒被当众扒了裤子，结结实实挨了军棍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新规矩，是动真格的！
那本小册子里一线天战役的惨烈、牺牲士卒家属收到丰厚抚恤后的情形、还有修路垦荒能给自家带来的好处，被识字的同袍用带着乡音的话反复念着，慢慢地，不少士卒的眼神变了。以前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具体哪不一样，好些个大老粗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胸口里有股气儿提着，走路腰杆都直了些。
试行才十来天，各种反馈就雪片似的飞回了总管府。
柳轻尘、赵顺、熊猛三人再次聚到陈小乐面前，这回，几人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愁容，而是带着一种兴奋和疲惫交织的神色。
“大人，法子是好的，底下人也确实动起来了，”赵顺率先开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可问题也一堆！就说这田亩分配，有的村劳力多土地少，有的村相反，怎么调剂？按《五条》里说的‘村社协商’，他们自己根本协商不出个结果，最后还是得咱们的人去断官司，累个半死！”
柳轻尘也补充道：“《考成法》逼得官吏不得不做事，可有些人为了‘成效’，开始搞些面子工程，比如驱赶流民离开辖区，显得本地治安良好，这岂非背离初衷？”
熊猛倒是咧嘴笑：“俺这边挺好！弟兄们士气高得很！就是……就是罚棍挨得多了点，军医那边金疮药都快不够用了。”
陈小乐听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有问题不怕，就怕发现不了问题。
“好！有问题就改！”他敲了敲桌子，“老赵，田亩调剂的问题，你们弄个更细的‘补充办法’，原则是‘就近、自愿、补偿’，把流程定死。柳先生，考核不能光看结果，还得看手段，把‘禁止扰民、禁止虚报’作为一条铁律加进去，违者重罚！熊猛，金疮药不够就让匠作营和供销社想办法多备点。军纪要严，但后勤也得跟上。”
他看着眼前这三位得力干将，语气坚定：“咱们这新规矩，就是在这样不停的试、不停的改里头，慢慢磨出来的。别指望一蹴而就，但只要方向是对的哪怕慢点，也终有磨成的那一天。”
三人领命而去，脚步比来时更加匆忙，却也更加踏实。
陈小乐独自走到廊下，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能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正在那几份尚且粗糙的新规矩催动下，缓慢而坚定地，焕发出一种与旧时代截然不同的生机。
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来自外部的、更强大的风浪。他手中那份由钱主簿献上的、记录着北疆乃至京城诸多官员贪腐罪证的账册，是时候该发挥它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