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能量门在身后闭合，将外界那片纯粹到令人压抑的白色以及其代表的无限期监控和身份迷雾暂时隔绝。陆棋站在这个相对狭小却感觉无比“真实”的空间里，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清洁剂的淡淡气味，还有一种……能量场被激活后的微弱嗡鸣。
正前方，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光影缓缓凝聚，没有面孔，只有基础的轮廓，摆出一个标准的防御姿态。这是最基础的搏击训练程序。
陆棋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关于记忆、身份、审判的纷乱思绪强行压下。他现在需要的是专注，是汗水，是疼痛——任何能将他从那个无限循环的自我怀疑中拽出来的东西。
他选择了基础搏击课程。
【基础搏击课程启动。模式：适应性训练。难度：一级。】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陆棋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看过的格斗片里的架势，略显笨拙地拉开了拳架。他现在的身体经历过普罗米修斯的改造，底子不算差，力量尚可，耐力也因在钢铁之城的逃亡而得到锤炼。但技巧？为零。更多的是街头打架般的王八拳和本能闪避。
全息对手动了，一记直拳迎面而来，速度并不快。
陆棋下意识地后退，同时挥手格挡。动作僵硬，幅度过大，重心不稳。光影的拳头擦着他的手臂过去，虽然只是能量模拟，但击打感反馈系统依然让他的小臂传来一阵清晰的酸麻感。
【格挡效率37%。重心偏移过量。】系统冷冰冰地报出数据。
陆棋皱紧眉头，再次迎上。
直拳，摆拳，低扫踢……基础的光影对手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最简单的攻击组合。陆棋手忙脚乱地应对着。他挨了好几下，虽然能量模拟控制了力道，不会造成真正伤害，但击打在身体上的闷痛和震荡感却无比真实。汗水很快浸湿了灰色的训练服，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笨拙！生疏！无力！
这种身体上的挫败感，反而奇异地压制了精神上的迷茫。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拉回到了当下，拉回到了如何躲避下一次攻击，如何更有效地格挡之上。疼痛成了最好的清醒剂。
就在他疲于应付，几乎要被简单的组合拳逼到角落时，训练室的门无声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靠在门边的墙上，双臂环抱，沉默地看着。
陆棋眼角余光瞥见来人，心中微微一凛，动作更是慢了一拍，被对手一记虚拟的侧踢“扫”中大腿外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受到有效攻击。平衡度下降。】系统无情地提示。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贴身的黑色训练服，勾勒出经过千锤百炼的、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他的年龄看起来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短发如钢针般根根竖立，面部线条硬朗，下颌紧绷，一双灰色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正毫无感情地落在陆棋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种目光带来的压力，甚至超过了全息对手的攻击。
陆棋感到一阵不自在，仿佛自己所有的笨拙和错误都被放大检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个男人，重新集中精神应对训练。
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
随着训练的进行，身体的疲惫感在积累，但大脑却似乎越来越清晰。他发现自己能更早地“看”到对手肩膀的微动，预判出拳脚的来势。他的身体也开始做出反应，虽然依旧僵硬，但格挡和闪避的时机渐渐变得精准了一些。
【格挡效率52%。闪避成功率21%。】系统的评价略有提升。
更让他自己惊讶的是学习能力。有些动作，他明明第一次做，尝试模仿刚才全息对手使出的招式，虽然形似而神不似，但肌肉却仿佛有某种模糊的记忆，能更快地找到发力的感觉。
是巴洛·克莱恩干重活的身体本能？还是……
那个靠在墙上的男人终于动了。他迈步走进训练场范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言简意赅：“停。”
全息对手瞬间定格，然后消散。
陆棋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看向那个男人。
“你是新来的？编号。”男人问道，没有任何寒暄。
“陆棋。见习观测者07。”陆棋抹了把汗回答。
男人灰色的眼睛扫过他，似乎确认了什么。“我是列维。这里的搏击教练。”他指了指训练场，“你打的像一坨被铁锈卡住的齿轮。难看，低效，浪费体力。”
话语直接甚至粗鲁，但没有侮辱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棋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很差。
“摆拳不是那样抡。”列维走到场中，示范了一个动作。他的动作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花哨，从脚步发力到腰胯扭转，再到手臂弹出，如同精密机械联动，充满了一种爆炸性的力量感。“看准了？发力要短，要快，目标下颌或太阳穴。你那样抡圆了，是在告诉对方你要打他，而且自己胸口全是破绽。”
他又示范了几个基础动作：直拳、格挡、侧闪、低扫。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得清晰到位，强调发力点和时机。
“现在，模仿。做二十遍。每一遍都要感觉到发力是否正确。”列维命令道，然后就像一尊雕塑般站在旁边看着。
陆棋开始模仿。一开始依旧别扭，身体的旧习惯顽固地抵抗着新的技巧。列维不会多说，只是在他错误特别明显时，吐出几个关键词：“腰！”“脚步！”“太散！”
但渐渐地，陆棋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他的身体仿佛一台高速学习的机器。列维的动作在他眼中被不断分解、慢放、理解。他的肌肉神经以惊人的速度适应和调整着。
第一遍，僵硬。
第五遍，略有模样。
第十遍，已经能模仿出六七分形似。
第十五遍，开始找到一点发力的感觉。
第二十遍，动作竟然透出了一丝列维演示时的干脆利落！
连陆棋自己都感到震惊。这种学习速度……绝对不正常！他过去学个编程新框架都没这么快！这不仅仅是看懂了，而是身体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运动一样？
是“普罗米修斯”？！是它的残留影响在优化他的神经反应和肌肉学习能力？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一寒，但此刻容不得他细想。
列维灰色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虽然很快消失，恢复古井无波。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陆棋那非比寻常的学习速度。
“好了。现在，再次启动训练程序。难度一级。用我刚教你的。”列维的声音依旧平稳。
全息对手再次出现。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陆棋尝试运用列维教导的技巧。直拳不再是大开大合的抡摆，而是短促有力的刺击。格挡更加及时有效，并且下意识地开始配合步伐进行小幅闪避，而不是傻站着硬扛。他甚至在一次对手摆拳攻击时，福至心灵般地做了一个刚刚列维示范过的、极其细微的侧身卸力动作，让对手的力道大半落空！
【格挡效率71%。闪避成功率45%。有效攻击次数提升200%。】系统的提示音都似乎变得轻快了一些。
虽然依旧会挨打，体力消耗巨大，但他不再是被动挨打的沙包，开始有了章法，甚至能偶尔进行有效的反击。疼痛依旧，但每一次有效的格挡或闪避，每一次击中对手带来的反馈，都带来一种近乎原始的、掌控身体的快感。
这种快感冲刷着之前的迷茫和无力。
列维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但目光始终锁定着陆棋，如同最苛刻的考官。
高强度训练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当列维 finally 喊停时，陆棋几乎虚脱，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全身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汗水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他感觉肺部火辣辣的，左肩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眼中却有一种光亮。一种通过努力和疼痛换来的、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列维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那目光锐利得像刀，似乎要剥开他的肌肉，看到里面的骨骼和神经。
沉默了几秒钟，列维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底子差得一塌糊涂，发力乱七八糟，体能也勉强及格。”
陆棋喘着气，等待下文。
“但是，”列维话锋一转，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评估的光芒闪过，“你学得快。快得吓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不是小聪明，是身体的本能学习。有点意思。”
说完，他不再看陆棋，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能量门即将打开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丢下一句话：
“明天。同一时间。别迟到。”
门滑开又关闭，留下陆棋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训练室里，浑身酸痛，满身大汗，心中却莫名涌起一丝久违的**期待**。
这个叫列维的教练，严厉、直接、毫不客气，但他身上有种经历过真正战火淬炼的沉稳和强大。而且，他似乎……对自己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
陆棋缓缓直起身，看着镜面般墙壁里倒映出的、狼狈却眼神发亮的自己。
刚才那种超常的学习能力……究竟是好是坏？
列维最后那句“别迟到”，是例行公事的命令，还是隐含着一丝……认可？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明天他还会来这里。疼痛和领悟，似乎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他离开训练室时，没有注意到，在监控室的某个终端屏幕后，列维调阅了他的部分非核心档案。目光在“曾深度接触高危外源AI ‘普罗米修斯’（已湮灭）”、“任务世界线：γ-8819（锈色摇篮）”、“事件等级：高”等条目上停留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好奇与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