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浓,孟家大宅却因完善的恒温系统而依旧保持着宜人的凉爽。孟沁的生活被切割成规整的方块:学校课业、商业启蒙、礼仪修养,以及那片属于草木的方外之地。她对中医药的领悟力,在秦大夫不动声色的引导和自身那股难以言喻的直觉推动下,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
这日,秦大夫授课时,并未像往常一样带来新的药材或方剂,而是取出一个样式古朴小巧的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枚比米粒略大、形状不甚规则的暗金色颗粒,散发着一种极其清冽、似有若无的幽香。
“此物名为‘金铃幽’,并非药材,”秦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是古代一位隐居的药师,采集月下初绽的某种灵花之蕊,混合几种现已难寻的香木,以特殊法制成的香品。点燃后,香气能宁神静心,据说……有助于思绪清明,甚至能触动人一些潜藏的感受。”他顿了顿,看向孟沁,“此物稀少,我亦只得这几枚。今日带来,是想让你闻闻这‘意’之境,而非‘药’之用。”
孟沁好奇地凑近,那清冽的幽香钻入鼻尖,并不浓烈,却仿佛带着一丝凉意,直透颅顶,让她因连日学习而有些疲惫的头脑为之一清。更奇异的是,在这香气中,她心头那片被封锁记忆的混沌深处,似乎有某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微澜,随即又归于死寂。那感觉太快,太模糊,她甚至来不及捕捉任何具体的意象,只留下一阵短暂的空茫与心悸。
她下意识地捂了下心口。
“怎么了,丫头?”秦大夫关切地问。
“……没什么,”孟沁放下手,摇摇头,努力压下那异样感,“就是觉得这香味……很特别,闻着脑子里好像清楚了一点。”她选择了最表层的感受来描述。
秦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追问,只是合上锦盒:“香道亦如医药,过犹不及。感受过便好。”他将锦盒收起,仿佛刚才只是展示了一件稀奇的古玩。
然而,那名为“金铃幽”的香气,却像一枚小小的钩子,留在了孟沁的心底。那瞬间的触动虽然微弱,却是她来到孟家后,第一次感觉到那片记忆的废墟并非完全死寂。这让她在对待那些草木时,更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敬畏与探究。
几天后,孟怀瑾的一位重要商业伙伴携夫人到访。这位夫人素有神经衰弱的旧疾,近日因家事烦忧,更是夜不能寐,精神不济。客厅里,尽管空调温度适宜,她却时不时用指尖揉按着太阳穴,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
孟沁安静地坐在稍远的沙发上,看着付闻樱与对方夫人寒暄,目光偶尔掠过那位夫人难掩疲惫的脸。她想起秦大夫展示的“金铃幽”,想起他说的“宁神静心”,也想起自己之前调配安神香囊的成功。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带着一丝冒险的冲动。
她趁着佣人上来间隙,悄悄起身离开,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她从那个上锁的小抽屉里(里面放着她的药材和小工具),取出之前配制安神香囊时剩下的一小包干菊花和合欢皮,又极小心地取了一小片品质很好的天然檀香木屑(这是秦大夫给她辨识气味用的),用一张干净的棉纸迅速包成一个更小的、临时的小香包。
她深吸一口气,拿着这个小香包回到客厅。她没有直接走向那位夫人,而是先走到付闻樱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谨慎地请示:
“妈妈,我看那位阿姨好像不太舒服,头很痛的样子。我……我用之前秦爷爷教的认识的、能安神的干花和一点点檀香,临时包了一个很小的小香包,味道很淡的……不知道,能不能让阿姨拿着闻一闻,也许会感觉好一点?”她将东西藏在手心里,眼神忐忑,带着孩子气的、想要帮忙的愿望,又将决定权完全上交。
付闻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那位确实面露不适的客人。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拒绝,显得孟家待人不够周到;同意,则意味着再次默许甚至倚重孟沁这点“不入流”的爱好。
片刻权衡,付闻樱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低声道:“去吧,注意礼节。”
孟沁心中一松,走到那位夫人面前,微微躬身,双手捧着那个小小的棉纸包,声音清晰而礼貌:“阿姨,我看您好像有点不舒服。这个是我用安神的干花做的,味道很淡,您拿着闻一闻,看看会不会好受一点?”
那位夫人有些惊讶,看着眼前这个举止得体、眼神清澈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手中那个简陋却心意十足的小香包,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温和笑意:“好孩子,谢谢你,真有心。”她接过香包,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淡雅的混合香气确实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嗯,味道很好闻,感觉舒服多了。”
孟沁腼腆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安静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客人离去后,付闻樱没有对孟沁此举发表任何评价。但孟沁注意到,第二天,秦大夫来访时,与付闻樱在书房单独交谈的时间比往常长了一些。
孟沁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只是抚摸着自己那个记录药材知识的小本子,回想着「金铃幽」带来的那瞬间悸动,以及那位夫人接过香包时温和的笑容。
她似乎找到了一种方式,能用这微末的草木之学,在不越界的前提下,触碰到更广阔的世界,甚至……或许,能隐隐触碰到自己那被封锁的过去。
那枚未曾点燃的“金铃幽”,仿佛在她心湖深处,留下了一缕幽微的、持续回响的铃声。
(第580章 完)